逝者如斯,轉眼雨村抵京將近兩月,這天清早,天還未亮,天上竟下起了雪,小雪粟米粒大小揚揚灑灑似灑鹽,落到地上晶瑩一片,頗為可愛。快到年底,雨村便想著去城外天齊廟上柱香,一是去觀裏添幾斤香油,興許哪路神佛想起來,就把他給送回去了,二來也是在客棧裏苦讀兩月未曾出門,就當散散心,也不知那天齊廟裏梅花開了沒有?
簡單吃了早飯,雨村便租了車,出城到了天齊廟,恰逢十五,又近年關,廟裏佛像前站滿了等待上香的香客。雨村隻望了那邊一眼,便轉身去了旁邊賬房和尚那裏,捐了香油錢,正轉身要走,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清冷聲音:
“為何隻捐香油錢,卻不上香拜過佛祖,未免心太不誠了些。”
雨村聞言,轉過身,正看到水湛立於身後,看著自己的眼神頗不讚同。拱手一揖到底,雨村反問道:“公子又怎知雨村用心不誠呢?”
“雖身至佛前,卻不跪拜,如何說心誠?”水湛顯然對雨村的不知悔改很是惱怒。
雨村心知反駁水湛的話,隻會引他反感,卻不能說服他,便道:“敢問公子,這寺廟中如此多人來進香,求菩薩保佑,為何有的人的願望能實現,有的人卻不能呢?”
“自然是有人用心至誠,有人懷有外心。”
雨村見水湛那明顯的寫著“你懷有外心”的目光,心內一笑,道:“然也,世人求佛拜佛,各有所求,多年不孕的婦人向觀音菩薩求子,犯了人命的大盜祈求逃脫懲處,虧了本錢的商人祈求腰纏萬貫,香燭不知供了多少,膝蓋亦不知彎過幾回,用心可謂誠?求佛者並不都是真的信佛,隻是對佛有所求罷了,這樣懷有私心,如何能說心誠,是以進香拜佛不一定心誠,同樣晚生進廟不拜亦不是心不誠,心中有佛,佛常駐心中,拜與不拜,佛俱是明白。”
“哼!狡辯!”說罷,水湛也不再與雨村爭辯,吩咐旁邊隨從向那和尚捐了香油錢,又於那佛前拜了三拜,出了大殿,走至寺院後山,方才與立於一旁的雨村說話,道:
“這幾日功課做的如何了?”
雨村聞言,心內覺得別扭,這水湛的語氣怎麼這麼像老子教訓兒子呢!心內腹誹,可麵上卻是不敢得罪這位未來的皇帝,遂道:
“自於客棧溫書,又常與同窗交流論文。”
水湛聽雨村說常與同窗論文,心內莫名有些不舒服,略皺皺眉,道:“同窗?在濟南時未見你與何人同行,如何到了京城便多了些同窗來?莫不是與那混吃混喝的紈絝一處廝混?”
雨村聞言,越發覺得水湛訓斥自己像是父親在訓兒子,他到京城,也就交了張廷玉一個朋友,倒是一起混吃混喝過,這樣想著,雨村有些好笑的笑了笑,道:“初至京師時,有過一飯之緣,學問卻是好的。”
水湛聞言,停了腳步,回身望向賈雨村,他方才問的是“那些”,雨村回答顯然隻一人,又見賈雨村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顯然對那“同窗”十分喜歡,一股子氣頓時衝了上來,臉色黑了下來,壓抑住怒氣,低聲道:“哦?你那同窗姓甚名誰?哪裏人士?”
雨村一見水湛臉色黑下來,卻是不知自己哪裏又得罪了這位殿下,隻好小心翼翼的道:“我那同窗姓張,名廷玉,字衡臣,卻是不知是哪裏人士。”
水湛一聽,張廷玉?文華殿大學士張英之子好像就是這個名字,微眯了眯眼,水湛心道回去要著人好好查查。
“不知哪裏人士你便敢與他相交?”真是太不理智了,水湛對雨村的交友狀況很不滿。
雨村聽著水湛訓斥,心知他脾氣,又不想否定張廷玉,便隻恭敬的聽著,並不言語。
看著雨村貌似恭敬實則不服的樣子,水湛越想越不舒服,便對著雨村道:“我見你獨身一人來京城,身邊也無書童照顧,改日我安排一人給你。這兩天你便在客棧好好呆著,不要到處亂跑!”
對水湛的決定,雨村自是不會反對,雖然身邊多了個監視自己的人,然有個免費的傭人照顧,也是美事一件,遂拱手作揖,點頭稱是。
彼時一陣風吹來,吹起雨村鬢角一縷未曾束緊的青絲,輕輕撓著雨村露出來的那半個側臉,飄逸如謫仙,水湛不由看得有些癡。
雨村禮畢,低垂著雙眸,半晌不見水湛說話,有些奇怪,一抬眼,正對上水湛緊盯著自己的雙眸,心下有些不自在,轉開眼,正瞧見一叢叢綻開的臘梅掩藏在晶瑩的雪粒裏,風送幽香,沁人心脾,便道:“這臘梅花開的倒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