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手持淨瓶離座,走到雨村麵前,以手沾淨瓶中甘露水,灑在雨村頭頂。一小沙彌接過主持手中的淨瓶,端來供奉在佛前的戒刀。
主持取過戒刀,拈起雨村發尾的一撮頭發,念道:“剃除須發,當願眾生,遠離煩惱,究竟寂滅。”
水湛在一旁,全程沒有錯開一個眼神,他要把這一刻牢牢的記在心裏,望著雨村頭上那一縷縷青絲墜地,水湛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那一頭青絲,曾被自己握在掌心,讚歎雲鬢如瀑,也曾與自己的發一夜糾纏,笑稱二人像那結發夫妻。而如今,他隻能在旁邊看著它們一絲絲落下,墜在地上,雨村身上……
方丈念著佛偈,剃掉與雨村額頭並兩髻的青絲,直到隻剩下頭頂的頭發,主持停下刀,又問雨村道:“如今決誌出家後,無悔退否?”
雨村望了眼身邊落了一地的青絲,一邊水湛麵無表情的臉,臉側筋肉緊緊的度著,仿佛在忍耐著些什麼。微閉了閉眼,雨村張開眼瞼,道:“決誌出家,後無悔退。”
如此,主持問了三遍,雨村亦答了三遍,一遍遍都如鈍鍾,一聲聲敲在水湛胸口。
待雨村答完,方丈又將剩下的頂髻剃去。
隻覺得頭頂一片清涼,雨村起身,抖了抖衣袖,殘留在身上的頭發根根落地,仿佛抖掉了一世的牽絆,又歸於本處,長跪合掌。
那方丈對雨村道:“師弟,本寺僧眾,以‘清淨真如海,湛寂淳貞素,德行永延恒,妙本常堅固’排行,師父寂空禪師業已圓寂,老衲法號淳遠,你是老衲師弟,便取法號淳明。”
片刻磬聲想起,雨村朝著釋迦牟尼像前供奉的寂空禪師靈位拜了三拜,起身立於一旁,又與那寺中僧眾,一同唱了佛偈,這剃度禮才算結束。
剃度禮一結束,那李德全一一與那方丈和雨村道了別,這才走到水湛身前,道:“雍王爺,咱們回去罷!”
李德全停了半晌,不見水湛回話,一抬頭,隻見水湛正死死的盯著雨村背對著他的身影,那眼神似乎是想要將雨村吃進肚裏一般,不由得又上前一步,略提高了聲音道:“雍王爺,咱們回去吧,聖上還等著咱們複命呢!”
水湛這才冷冷的看了李德全一眼,轉身大步走出了大雄寶殿。李德全被水湛這一眼的氣勢壓的渾身直冒冷汗,半晌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被落在了後麵,突然之間,李德全感覺,就算是賈雨村代君出家崇福寺,水湛也不會如聖上所預想的那樣,隨著時間的逝去,而斷了這份情。
許是得了聖上吩咐,主持給雨村安排的住處十分清幽,是位於後山之上竹林深處的一處獨棟小樓,山腳下一條清溪流過,一座小小的石拱橋跨立其上,彎彎曲曲的青石板路直通小樓,那竹林生長的繁茂,竟有些擋住了石板路,小樓隱匿其中,若隱若現,很是有些禪宗“空山無人,水流花開”的境界。
雨村見了,十分喜歡,連帶著心中的抑鬱也去了不少。在這小樓裏住了幾日,這後山竹林中,除了掃撒和送齋菜的小沙彌,幾乎無人踏足。
且雨村是聖上替身,地位超然,又是主持名義上的師弟,除了主持,就數雨村輩分最高,是以走在寺中,常有那白須如銀的老和尚衝他行禮,口稱師叔。雨村聽了,頗有些尷尬,於是便也不經常在寺內走動。一時之間,雨村在寺內,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漸漸地,雨村的話漸漸也少了,常常一個多月都不發一言,隻每日裏抄抄佛經,自己個兒跟自己下棋,賦詩作畫。
許是雨村這裏的消息傳到了水湛耳朵了,不知他是怎麼想的,竟派人送來了一把七弦琴,觸手極輕,指骨輕叩,其聲通透,輕撥琴弦,淳淡而又金石之韻,韻長不絕,清遠如風中之鐸,是一把上好的古琴。從指尖觸上琴弦的那一刻,雨村便知道自己離不開它了。
如此一來,雨村倒是越來越不像個出家人,倒全然是個隱士了!
作者有話要說:恩~這個周末有些忙,本想早些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