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笑了笑,往前麵看了一眼,山路快到盡頭了,他們這段短暫的相遇也該到盡頭了。
尚春停了腳步,鬆開了扶著老者的胳膊,往路的盡頭望了望,揚起一個漂亮的彎,柔聲說:“老爺爺,我不能再陪您繼續往下走了,前麵的路不遠了,您得自己走了,您別怕,這條路不長,我就在這兒看著您。”
老者輕輕拍了拍尚春的手背,點點頭:“謝謝你了尚姑娘,你是個好人,會有福報的。”
尚春眯起了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她仰頭看了一眼頭頂那片碧空,視野之中正好飄過去一朵懶懶的雲。她低下頭時,一股微風穿過竹林,攜著蕭蕭竹香擺弄過她的裙角,最後越過她纖細的腳踝,向後奔去。
“老爺爺,借您吉言了。”尚春笑著說。
那笑是淡淡的,就如剛才從她頭頂飄過去的那朵雲,輕巧淺淡,揉了幾抹暖光在那彎起的弧度頂端,又似平如鏡的湖麵上,一隻蜻蜓忽的扇翅而過,在湖麵上碰出幾圈漣漪,轉了幾個花樣,最後凝在眼底,聚成兩團小小的火星,又突地炸開,湮滅在眸光深處。
那老者站在小路盡頭,回首一望間,卻驀然怔住。
這少女不過十二三歲,正是夏雨之前含苞待放的年紀,那是一朵睡蓮,臥在翠如碧玉的荷葉上,隻等那一場突然的雨。
雨後虹現,蝶擾蜂鳴,花開葉綻,傾國傾城。
尚春望向那老者,高高地舉起手臂,重重地揮了揮。那老者站在那裏,嘴角彎曲著,佝僂著背,在尚春眼中,他的五官已然有些模糊,卻不知為何,腦海中卻清楚地映照出了那老者的麵容,似曾相識。
她晃了晃腦袋,這個問題太複雜了,不適合她,還是算了。
眼見著老者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小路盡頭,尚春一直緊繃著的雙肩也放鬆了下來,轉身慢慢往回走,猛然一個念頭竄進腦海中,她倏地瞪大了眼睛。
“我的菜!”
音剛落,尚春迅速奔向先前放著重劍和水桶的地方。一霎之間,所過之處,皆狂風而起,竹搖葉落,鳥驚疾飛,熱鬧非凡。
而另一邊,一個聲音卻又突然蕩起,穿過馨香竹葉來到方才尚春站著的地方,被卷落的竹葉轉過幾個飛速的旋,如同盤旋的鷹在尋找著地上的獵物,低低鳴叫,久久未散。
當它們翩然落地時,那塊土地上卻多了一雙腳。
一雙最為樸素不過的布鞋,一席窮困書生才穿的粗布麻衣,一卷沉重又質樸的竹簡,那年輕男子唇角彎彎,卻絲毫不露笑意,薄唇輕啟,一句冰冷的問話翩然而出,如數九寒天下,那一盆結了冰的涼水。
“陸尚春,當真是你,滅門之仇,你怎可忘?”
“座上,查出來了。”一陣涼風自他身後吹起又落,一個小巧的身影旋即單膝跪在他身後,恭敬萬分。
“說。”
“尚春,年十二,左意劍派尚字輩弟子,身世不詳,四年前由風重帶回紫葉山,為風重第六徒,對外皆說,她的名字是風重起的。”身後單膝跪著的那人回話之時,也依舊低著頭,語氣全無不恭。
男子眯了眯眼,手中竹簡盡碎,粉末穿過他的指縫落入土壤,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回首,那粉末在竹根下聚成了兩個字:
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