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堯離開了,不是離開那間冰室,而是離開島,乘船歸去。外帶的其餘人也同行了,除了落景寒。張繼這次行動動用了特警部隊,傷亡慘重,但也算是將以徐江倫為首的組織給瓦解了,他將羈押老首領以及其餘部下回內陸結案。
離開前,張繼來找過我,但兩人相對足有半小時,誰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最終張繼道:“夏竹,從今天起你就自由了,這世上再沒有a。需要我幫你調查你的身世尋找家人嗎?”
“家人?”我喃喃輕念。
他說:“雖然你被劫走時年歲尚幼,但隻要從劫走你的人口中知道大概範圍,總能找到蛛絲馬跡的。”我愣了下,抬起眼,當年劫走我的人是李成軍,而他此刻被高城主宰,這是讓我去問高城?但是其實我曾夢中畫影,將與盛世堯的那段經曆徹底記起,包括四歲的我當時的處境。我沒有父母,隻有阿嚒與阿公,阿公很早就過世了,而阿嚒就在那幾日染病身亡,那病疾終是染給了我,才有後來盛世堯的換血相救。
沉念半響,我搖頭:“不用找了,就現在這樣吧,我覺得很好。你們就是我的親人。”
你們,是的。
張繼如兄長,盛世堯如……父兄,這是我唯一能想到對他的定義。而高城,是心底深處最親的人。有他們,我覺得已經足夠,又何必再去自尋煩惱?
張繼將我注目良久,嘴角首次看到有牽起弧度,伸手將我的頭發揉了揉,“回來了記得給我電話,我的號碼不變。”我點頭,他瀟灑轉身大步而走。
“張繼,”我忍不住揚聲喚,他頓步回頭,遲疑了下,問出心中的疑惑:“你有把徐江倫當成過兄弟嗎?”他麵色瞬時肅沉,眸光變得清冷,靜默數秒,一字一句義正嚴詞:“我是兵,他是賊,永遠都不會是兄弟。而且,我的兄弟死在了他的槍下。”
望著張繼消沉的背影,不是不明白他的邏輯,但仍然感到很難過。首先為他口中的兄弟之死,那些都曾是兒時在島上共同求生存的夥伴,哪怕這麼些年忘記了他們的存在,但在後來他們為救我而死;其次是為徐江倫,他即使死了,罪名也將會羅列一長串,甚至會在新聞媒體裏通報罪行,而死因是襲警被槍擊身亡。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他都是不擇不扣的壞人,走私偽造國寶,營私結黨,甚至殺人如麻。但是他以純善的一麵入了我的生活,根深蒂固,即使後來得知他是梟首,也對他難生恨意。我沒有張繼那樣道德尺度至高,他受長官影響太深,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八字當至理名言,我不是。從頭至尾我都是被動,我向張繼作了個非份要求:將徐江倫的屍體在島上火化,讓他回去複命時稱人沉入了江底。
骨灰被留了下來,我將之當成張繼對徐江倫的唯一私心。但是我並沒打算把它入土埋葬,他這一生都很坎坷,為求生存用盡各種手段,而他對老首領有恨,這個島他若不是為了奪權是鐵定不會來的。但我不能讓他死後,屍體還要被帶回去判罪,然後無從歸處。與其那樣,還不如……讓他乘風而去吧。
我站在一處岩石高台,打開骨灰壇子的蓋子,抓起一把骨灰揚手而撒。心中默念:徐江倫,早日投胎吧,下一輩子,別再遇見我了。
將骨灰全部撒完時,已是黃昏,站得太久腳都僵直了。我最後把骨灰壇子也沉入了江底,才背轉身過來,卻瞳孔收縮,頓住身形。一丈之外,高城不知已經站了多久,他默默地看著我,眼神幽深難懂。走上前剛要解釋,卻被他抬手截斷:“回去吧。”
我沒再多言,與他並肩。在見他的腳顛簸了下時伸手扶住,自嘲地笑:“現在我們算是同病相憐嗎?”關於李成軍的腿後來我才知,他並非瘸子,但是可能因為長期受濕冷氣候影響,有了間歇性關節炎,常常會疼得不能走路。
反倒是我,這幾日常常由他按壓腿部穴位,隻要不像剛才那般長時間站著,倒是酸麻很少再出現。走了一段路,高城又側眸看過來,“為什麼不跟著一起回去?”
我連一個眼神都沒給,淡淡回:“就是我想,你允許麼?”
身側的人腳下一頓,眸光明淺不一。我牽起嘴角,依舊不看他:“雖然我沒了畫影的能力,但腦子並沒變傻。以你算無遺漏的心智,若有此心,能讓我毫無任何選擇能力就照你安排的路走,若你心情好可能還會留點念想我,心情不好那就直接消了所有記憶,哪裏還有此刻你來這麼一句酸溜溜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