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疏離(1 / 2)

宋轔心緒如潮,他抬起頭,靜靜看著對麵坐著的人。

魏皇後憔悴了許多,比起宮宴那日,她仿佛數月之間便老了幾歲,額頭眼角上的細紋遮掩不住,就算保養得宜,也依然還是能在她臉上看出歲月的痕跡。

宋轔不由心酸,對母親的怨恨也衝淡了些,這麼多年來母子倆相敬如冰,他心裏不是不難過。宋轔無數次強迫自己不要在意,然而被母親憎惡的怨念,還是全都化作了委屈和不甘,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

幼年時的渴望如今看來早已有些可笑,時至今日,宋轔早已不再祈盼來自母親的關愛和注目。舊日之事仍然耿耿於懷,對下毒真凶的懷疑更是讓宋轔此時對魏皇後的心情,有一股說不上來的複雜和憤怒。

強壓住心頭泛起的溫情,宋轔的神情越發恭敬,他側過身子,麵對著魏皇後,聲音裏像夾著無數冰茬兒:“母後何必為此等小事介懷。宮裏的奴才這麼多,出一兩個作奸犯科的鼠輩,也再所難免。您掌管後宮,諸事繁雜,每日正事都忙不過來,哪有閑工夫去一一探查。”

魏皇後生生被宋轔的疏離、客套的語氣噎了一下,她盯著宋轔瞧了半晌,見宋轔修眉微蹙,目光清冷,那雙眼睛裏沒有一絲半點的感情,冷淡得幾乎不像是正常人該有的。

這個孩子,早已不再是那個用渴望的目光望著自己的孩童了。不知不覺間,宋轔早已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了。

魏皇後意識到這一點,心間越發不安起來。

她默然半晌,重新理了理思緒,這才捏著手裏的帕子,輕輕點了點頭。魏皇後歎道:“太子這話說得有理。那肖長福整日跟在本宮身邊,本宮對他與德妃勾結一事尚且毫不知情,更何況是一個添香太監,本宮連他長得什麼樣子都記不清楚。他背地裏做的事情,本宮又到哪裏知道去?”

幾句話出口,魏皇後的心漸漸安穩下來,她擱下手裏的帕子,端起矮幾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才又開口道:“司禮監的奏報本宮已然看過,德妃膽大妄為,不僅勾結肖長福殺了趙淑容,還暗中買通袁佑薑,在本宮的寢殿中下毒暗害我兒,簡直是可恨之極!”

魏皇後話鋒一轉,話頭已引到德妃身上,“德妃近來越發張狂,本宮原以為她不過是狐媚之輩,迷惑聖上也就罷了。沒想到她野心不小,上回更是公然露出廢太子的意思。”

目光轉向宋轔,魏皇後殷殷勸道:“皇兒,你日後行事,可要對德妃多多防備,千萬不能大意,以免再遭她毒手。她心狠手辣,連在香料中下毒的法子都能想到,本宮真不知她還會使出什麼惡毒招數來害人。更可恨你父皇被她蒙蔽,如山鐵證擺在他麵前,他都不肯治德妃的罪。”

魏皇後話裏話外,都是對宋轔的擔憂,她語調不高,聲音也柔和動聽,臉上半是憂慮,半是關切,外人看見,倒真是一副賢良慈母的模樣。

阮雲卿聽了一陣,心裏就覺得別扭。

魏皇後對宋轔極好,尤其是在他們這些奴才麵前,更是好得沒話說。不管是言辭之間的關切、問候,還是神態動作中的溫柔和體貼,都讓人看不出毛病。

可就是怪。

阮雲卿旁觀許久,倒把自己也弄糊塗了。心裏的怪異怎麼也驅不散,可一時之間,他又說不上是哪裏不對。

阮雲卿搖頭苦笑,他暗中苦道:想來是他從沒在自己的母親那裏得到什麼溫柔嗬護,如今看見別人母子親近,倒替人家奇怪起來。說來說去,還是他見得少罷了。

拋開心中的別扭不提,阮雲卿一心隻替宋轔高興,他們母子和睦,宋轔心裏也該極為歡喜,隻要宋轔心中快活,阮雲卿就覺得,比他自己得了什麼天大的好處還要高興。

阮雲卿高興,可宋轔聽了魏皇後一番話後,卻不由得周身發寒,連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若沒有兒時那件舊事,宋轔此刻多想相信,魏皇後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出自一個母親的良苦用心。

然而他不能,那事已然深深刻在宋轔心裏,他忘不了,也不想忘,因為那件事,已經成為了一根銳利的尖刺,狠狠紮在他心裏,並且時時刻刻地提醒著宋轔,他的敵人不隻有舒貴妃和德妃,他的母親,也極有可能是想要暗中加害於他的凶手。

魏皇後越是溫柔對他,宋轔心裏就越是恐懼。不管麵對多強大的敵人,他都沒有怕過,可一旦這個敵人換作了自己的母親,宋轔心底的防線就仿佛崩塌了似的,變得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