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皇後要把阮雲卿押回來。宋軻不由心慌,母親一問,自己撒的謊不是全都要露陷了?
他急忙甩開宮女們的手,快步走上前來,拉著魏皇後的胳膊,急道:“娘,有什麼好問的?難道你還不信我說的話麼,兒子幾時騙過你?”
宋軻真是急了,眼中都泛了淚光。他臉上都是擦傷,胳膊、腿上也讓尖石子劃出好幾道傷口。宋軻身上隻穿了一件月白緞子的中衣,他臉色蒼白,眼中滿是驚惶,魏皇後看在眼中,好不心疼。
她摟過宋軻,摩挲著他的臉頰,伏在他耳邊柔聲安慰道:“軻兒不怕,娘問問,是為了堵眾人的嘴。今日不管誰對誰錯,娘都饒不了他們。這些奴才看護不周,害我兒摔了,隻憑這一點,就足夠殺他們幾回的了。”
宋軻雙手扒著魏皇後的胳膊,耳邊聽見母親的溫柔話語,一顆心才落了地,無論如何,母親總是向著他的。
阮雲卿被押回了寢殿。他腳下踉蹌,被行刑太監推進屋裏。
此時天色已暗了下來,屋中點起燈火,眼前驟然一亮,阮雲卿不由得抬起手來,擋在眼前。
目光不自覺地轉向宋轔,阮雲卿用近乎貪婪的目光緊盯著宋轔瞧,他真怕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宋轔依舊站在床榻旁邊,他從阮雲卿被押出去,到又再被押了回來,都一直沒有動過地方。宋轔半晌無言,心內思潮起伏,他又氣又恨,冷冷掃了阮雲卿一眼,便移開目光。
阮雲卿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灼熱的目光瞬間冷了下來。方才宋轔看他時,阮雲卿瞧得清楚,宋轔冷著一張臉,薄唇輕抿,表情冷漠,看他時的目光,簡直比他們第一次相見時,還要冷淡生疏。
阮雲卿吃了一驚,他心頭惴惴不安,不由想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才惹得宋轔動了怒。他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來保全宋轔了,為何他還會用如此冷漠的目光看他,好像看一個陌生人似的?
胸口刺痛,阮雲卿苦笑一聲,是了,他重又被押了回來,宋轔定是怕他抵刑不過,說出實情,連累了他。
阮雲卿幾乎嗚咽出聲,他死命咬著嘴唇,使勁搖了搖頭。不會!他既然認準了宋轔,如此危難時刻,他就算豁出自己這條命去,也不會讓宋轔受了牽連!
如今的局勢阮雲卿看得清楚,宋轔羽翼未豐,雖有太後留下的一些勢力,但還遠遠不足以和德妃、舒妃等人抗衡。太後當年千算萬算,唯獨誤算了魏皇後這裏。這個原本該成為宋轔最大助力的人,如今卻對宋轔的態度曖昧不清。魏皇後偏愛宋軻,不喜宋轔,在這皇城中幾乎不是什麼秘密,她一心想立自己心愛的兒子為太子,雖沒像德妃似的,在明麵上露出廢太子的意思,可暗地裏卻有好幾樁暗害太子的勾當,都能與她扯上關係。
宋轔不能與魏皇後交惡,起碼在此時此刻,他還不能與魏皇後站在敵對麵上。皇城之內,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若此時與生母鬧翻,哪怕隻是魏皇後當著眾人,哭著說宋轔一句“不孝”,都能讓那些等著抓宋轔小辮子的人樂瘋了。
這些人沒事還要想法子編排些事出來詆毀宋轔,何況是出自生母口中的這句不孝,他們怎麼能不想盡法子的去興風作浪。
東離向來以孝為先,官員考核,孝字都是排在廉字之前的。一旦被人說不孝,這一頂大帽子壓了下來,宋轔就要背上一個德行有虧的罵名,被那些言官彈劾也就罷了,因此被廢也不無可能。
就連東離的律法,都有明確規定,凡是父母告子女的,拉上堂來,不管有理沒理,先打子女一百殺威棒,以儆效尤。此律雖有些蠻不講理,但卻極為有效,東離開國以來近百年,子女不奉養父母,苛待父母者尚不足十例。
舒貴妃與大皇子等人整日虎視眈眈,一旦宋轔被人彈劾,朝堂之上的舒尚書,又豈能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不趁機拱大皇子上位呢?
阮雲卿早在宋軻墮馬時,就將其中利害想得一清二楚。魏皇後下令將他杖斃,阮雲卿甚至連一句辯解都沒有,就讓人把他押了出去。
心裏針紮似的疼,他摸不清宋轔的心思,也不知他到底是為了什麼生自己的氣了。阮雲卿又望了宋轔一眼,他還穿著騎馬時的那件白色蟒袍,袍底滿繡雲繡,袍身用八寶玉帶束緊,越發襯得宋轔腰身挺拔,身段修長,如一杆修竹一般。宋轔身上的毒已然清得差不多了,雖然還是會時不時的咳嗽兩聲,但比起從前,已經好多了。
阮雲卿忍著心裏的疼痛,仔細打量著宋轔,他想將這個人的模樣牢牢刻在心上,這樣,就算他到了黃泉地府,心頭都會留著一絲溫暖柔情。他可以心滿意足的告訴那些小鬼判官們,他這一輩子沒有白活,起碼在他最危難的時候,有一個人曾真心待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