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山嶽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文天祥《正氣歌》

CHAPTER

到了小年這天,公司中午聚餐、發完年終獎,下午便放了假。

江聽雨先回了住處一趟,因為江淮南工地的包工頭拖欠了工人的工資、廠商的材料錢,到了年底沒辦法,索性拍屁股跑路了。所以,那工地幹不下去了,江淮南得把行李寄放在江聽雨住處,年後再來重新找活兒幹。

臨走前,她又做了幾道菜放進冰箱,陸萬生熱一熱還能吃兩天。

深夜十二點,江聽雨和江淮南在老家縣城下了火車,回村裏的班車早已停運,得等到清晨七點才能坐車回家。

雖然江聽雨做了一本暢銷書,其他書的碼洋也不錯,年終獎還算豐厚,但她是預備存錢給父母修房子的,此時便舍不得拿出來隨意花掉。

小縣城管得鬆,是不必憑票進候車室的。兄妹二人對望一眼,相視而笑,得,也別住旅館了,就在火車站的候車室待一晚上吧。

不僅他們,事實上整個候車室都快坐滿了,多的是在外打拚一年、雪夜而歸的人。

沒人愛吃苦,但隻要有所求、有所守,誰都能吃苦。縱然風雪撲麵,頑強的人仍然會披星戴月地歌唱。

江聽雨抬眼打量四周,夜已深了,風越來越疾,雪越來越大,靠著行李酣睡的人越來越多。

掏出手機,她將候車室的景象拍下來,發給陸臨淵:“人生亦然,眾生皆苦。”

至於陸臨淵回不回複,她並不作過多思考,今天是小年夜,他總不至於還要加班吧?想必早已安枕,這風雪夜最是好睡。

誰知,手機竟很快收到回複。

圖片是淩城晨報發布的最新消息:淩城公安局原黨委委員胡康國受賄案一審公開開庭審理。

陸臨淵還在後麵附了八個字,是錢鍾書先生答豐子愷先生的話——“目光放遠,萬事皆悲。”

江聽雨倏忽一笑,她哪有豐子愷先生的半分灑脫與成就?言重了。

“火車站冷不冷?”

“不冷,小縣城還挺人性化,在候車室裏放了好幾個炭火爐子。而且我告訴你哦,旁邊已經在修新的火車站,明年回家,就有空調了。”

“真好。”

“那你呢?”

“官和民的反腐共識越來越強烈,從一開始的備受阻力,到現下已經順利了許多。嚴抓嚴打,砥礪前行。”

“真好。”

“是的。”

……

你一句我一句,小姑娘盡說些生活中的瑣事,大男人聽得有趣;大男人說著家國情懷,小姑娘也聽得認真。

二人身處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所思所想分明相去甚遠,卻也自得其樂、相得益彰。

除夕夜。

上級在年前交辦了一起反貪大案,前期已展開了大量調查,此時正值案件攻堅克難的關鍵節點,陸臨淵所在的部門自願放棄春節休假,全員加班,忙得連喝口水都怕耽誤時間。

諾大的會議室內,幾箱子財務賬冊、憑證擺得滿滿當當,他們要從中抽絲剝繭,通過查找、比對、審核,找到關鍵線索和證據。

“戰機稍縱即逝,我們必須爭分奪秒。”

大年夜叫不到外賣,整個辦公室基本靠泡麵和麵包充饑。黃梅心疼兒子連過年也不能歇一歇,打包了許多熱菜,讓陸園送過來。

陸園駕照還沒考到,打算步行。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莫家鳴聞言,放下手中的南瓜子,起身接過陸園手中的保溫盒:“外麵冷,我去吧。”

陸園點點頭,沒多客氣。

黃梅看著這一幕,則內心無比欣慰。對莫家鳴這個女婿,她是千萬分滿意,覺得一眾晚輩中,就數他最能幹又識大體,還會疼人。

在陸園給莫家鳴遞圍巾時,莫家鳴忽然攥住她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了捏,頗有些難以言喻的曖昧。

陸園的臉便一下子紅了。

她向來在工作崗位上張弛有度、遊刃有餘,唯獨在莫家鳴麵前有些放不開手腳。結婚近兩年,也有過肌膚之親,卻仍如小女生般羞澀。

莫家鳴鬆開她的手,俯身到她耳畔,近乎囈語般輕聲說道:“今晚……”

陸園輕輕推開他,撫了撫自己的耳垂,低下頭去。

莫家鳴勾唇一笑,轉身出門,去給小舅子陸臨淵送年夜飯。

到了監委會辦公樓下,莫家鳴抬頭望著樓上燈火通明的某間辦公室,摸出手機拍了張照,發給自己的一個好友。

“我小舅子大年夜還在加班,厲害吧?”

對方很快回複:“辛苦了。”

莫家鳴收起手機,拎著保溫盒上樓了。

辦公室的門沒關,莫家鳴抬手敲了敲門。

裏麵的眾人抬頭看過來,待發現是莫家鳴之後,紛紛打起了招呼。公檢法一家,大家都是一個係統內的人,平時開會、學習時免不了碰麵,又都是同齡人,是以對莫家鳴這個新晉的公安局副局長並不陌生。

莫家鳴舉起手中的保溫盒,晃了晃,極得體地笑道:“能進去嗎?”

十分鍾前,陸臨淵發現了一個疑點,拿著賬冊去監委會主任王飲泉的辦公室了,是以這會兒並不在位子上。

按理說,監委會的辦公室,閑雜人等是不能進來的,但眾人相視一眼,琢磨著這人是係統內的人,又是陸臨淵的姐夫,應該沒什麼不妥,竟讓他進來了。

莫家鳴也沒刻意規避什麼,徑直走進去。

忽然,門外響起了一道清越無比的嗓音。

“誰讓你進去的?”

是剛從主任辦公室回來的陸臨淵。

縱然身後是鋪天蓋地的風雪,室外溫度極低,這人仍站得挺直如峭壁的青鬆。

莫家鳴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說不清是因為尷尬,還是別的什麼。

“誰讓他進去的?”陸臨淵轉而去問自己的同事。

一個同事走過來,攬住莫家鳴的肩膀,笑道:“臨淵,這是你姐夫嘛,我們不得給張好臉兒招待一下啊?”

另一個同事幫腔道:“對啊,而且外麵天兒這麼冷,你姐夫特意來給你送溫暖,總不至於讓人家站在外麵吧?”

他們知道陸臨淵是一個極其重原則、守規則的人,同時也是一個麵冷心熱的人,是以與他說話並不十分注重上下級關係,都很隨意。

陸臨淵不在乎他們說話的口吻隨意,他在乎的是他們對這件事的不以為意。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出聲反駁,就被王飲泉的聲音打斷了。

“哎,不是查案子嘛,怎麼忽然鬧哄哄的?”王飲泉是出來上洗手間的,恰好經過這間辦公室。

陸臨淵回頭叫了聲“主任”。

王飲泉朝陸臨淵點頭示意了一下,走進去,語帶狐疑道:“這位是?”

莫家鳴忙將保溫盒放在桌上,大步跨過來,伸出手:“主任您好,我是淩城公安局副局長莫家鳴。”

王飲泉伸手與他輕輕握了一下,旋即鬆開:“哦,你就是近期勢頭最猛的青年幹部莫家鳴?你們顏局常在我們這群老夥計麵前炫耀,說有了你這麼個優秀的後輩,前途不可限量。”

莫家鳴忙欠身恭謹道:“承蒙胡局的栽培與厚愛,也承蒙主任您的關照,我今天的成績都是因為各位領導的……”

王飲泉淡然擺手,打斷莫家鳴這套打官腔的說辭:“這些話都不用說,你的一切收獲都源於你自己的努力,再者,顏局於你或許還有栽培之恩,我與你卻是頭次交談,堪稱素昧平生了,哪有什麼關照不關照?”

莫家鳴聞言,便不再繼續說那些哄人開心的場麵話,隻連連點頭稱是:“是是是,是我說話欠考量、犯脫離實際的錯了……”

王飲泉原還耐心聽著,此時已忍不住在心裏翻白眼。他這人喜歡直截了當,凡事追求精準的實事求是,最煩膩這些話,不然也不會入官場二十餘載,最後被分配到監委會這個清水衙門來。而莫家鳴的喋喋不休在他看來,真是假大空極了。

“莫副局,”王飲泉在念到那個“副”字時,不知是有意無意,語調竟高了些許,“如果你是想尋求關照,那麼你是找錯地方了,我們這裏不會對任何人有所關照,隻會有所關注。而被我們關注到,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莫家鳴麵上的神情有一絲微妙的變化,但不甚明顯,而後訕訕地笑了笑:“感謝王主任的一席話,受教了。”

王飲泉不再應話,疊一疊手中的衛生紙,走出辦公室,往走廊盡頭的衛生間去了。

其他人覺出氣氛有些不對,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心底納悶著:王主任向來嚴肅正經,卻很少這樣句句不給人留餘地……

陸臨淵平日雖不喜歡莫家鳴,今日也因他貿然闖進辦公區域而不太爽快,但到底這是自己姐姐的男人,隻好出言打破這尷尬:“莫局,麻煩你來這一趟了,我們去旁邊的會客廳吧。”

知道莫家鳴這人好麵子,他還特意省去了那個“副”字。

果然,莫家鳴的臉色好了些,立馬就坡下驢,衝著在座各位說道:“不好意思,讓各位見笑,是我在警局散漫慣了,今天過來也把這兒當自己家了。你們都是陸臨淵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走吧,咱們去會客廳,大家一起吃。”

其他同事都挺識趣,沒有興衝衝答應,而是看向陸臨淵。

陸臨淵開口道:“一起吃點兒吧,吃完認真做事。”

一群人浩浩蕩蕩往另一頭的會客廳裏走去,進去後,將食盒裏的食物呈一字擺開,嘖嘖讚歎著色香味俱全。

吃飯的聲音此起彼伏,一時間,辦公室內的陰鬱和森嚴去了幾分,多了人氣與熱鬧。

陸臨淵給莫家鳴倒了一杯熱水,想了想,又往裏麵放了幾粒茶葉。很普通,不是什麼好茶。

莫家鳴淺酌一口,便不太想繼續喝了,於他而言,這茶葉實在很糟糕。然而當他的餘光瞄見陸臨淵在看自己,為了舅婿關係著想,他還是端著水杯,繼續小口品著,似乎杯中是絕世好茶。

片刻後,陸臨淵吃飽了,打了個招呼,便率先回辦公室。

莫家鳴端著水杯,起身跟上去,從背後拍了拍陸臨淵的肩。心中暗歎:這小舅子無論是氣質還是身形,看著都像個書生,沒想到肩膀倒還挺厚實的,身體還蓄著一股勁兒,仿佛大草原上一隻時刻防備著危險的獅子。

陸臨淵被這樣突然一拍,感受到一陣麻,腦中緊繃的弦仿佛被觸碰了。他下意識地猛然轉身擒拿,卻碰翻了莫家鳴手中的那杯熱茶。

莫家鳴絲毫沒理會自己是否被燙到,忙不迭地拍打著陸臨淵的胸口,將沾上去的茶葉拂去。

“沒事,我自己來就好了。”陸臨淵握住莫家鳴的手腕,不著痕跡地推開,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絲毫沒有因為這件事影響心情。

“嘿,也不知道我今天是怎麼了,老是給你添亂……”莫家鳴麵帶愧色。

陸臨淵將手中的帳冊放在窗台上,一隻手扯開製服,不讓水滲到裏麵的白色襯衣,另一隻手擇著製服上的茶葉:“可能是因為今天北風過境,天氣冷,人也容易心神不寧。”

莫家鳴抬手將水杯扔向三米開外的垃圾桶,陸臨淵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皮,看見那隻水杯直直地落進了垃圾桶。

這臂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練就,莫家鳴出身山村,五歲就開始拎著一隻木桶去溪邊提水,到十歲時,已經可以一手拎一隻了。

“莫局一身好力。”

“臨淵,你這可就客氣了啊,現在又沒有外人,你該叫我姐夫。”莫家鳴說著,走到陸臨淵身後,幫他理了理被扯亂的衣服領子,又撣了撣肩上並不存在的灰。

陸臨淵回頭去看,目光觸及自己方才擱在窗台上的賬冊,便伸手將他它拿了回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在那一瞬間,感受到身後莫家鳴幫自己撣灰的動作,慢了一拍。

他還未及細想,同事們已經出來了,將食盒遞給莫家鳴,熱情地感謝他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裏還親自跑一趟來送飯。

莫家鳴應付慣了這樣的場麵,甚至很迷戀這種眾星拱月的感覺,那些道謝的話即使並非大事,在他聽來也是百般舒爽愉悅。

大家客套得差不多了,莫家鳴便道:“既然大家吃得開心,那我就可以滿足地回家去了,我愛人和嶽父母還在等著我回去吃年夜飯。這大過年的,各位辛苦了啊!”

眼看著大家又要開始新一輪的“不辛苦”“不客氣”,陸臨淵沉聲道:“莫局,慢走不送。”

莫家鳴這回便真的走了,直到走出大門,坐進了自己的車,他才回頭去看那間辦公室。

平平無奇的一間小屋子,卻蘊含著巨大的能量和權力,可能隻需一句話、一張照片,便能讓整座城市的官場格局,在一夜之間翻天覆地。

他掏出手機,給之前的那位好友發去一條信息:“小舅子很優秀,是幹這一行的好材料。”

字裏行間,透著股炫耀似的。

好友回複:“優秀是好事,但槍打出頭鳥,還是希望年輕人知進退、懂分寸,戒驕戒躁。”

莫家鳴將這話咂摸好幾遍,末了回複一句:“我會將這些道理教給他的。”

等了許久,那邊一直沒再回複。

莫家鳴將手機放好,發動了車子,往外駛去,甚至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他不喜歡這裏,人太死板,建築太剛硬,連花草都挺直了腰杆,在冷風裏紋絲不動,而這些,都讓他覺得壓抑,乃至心生恐懼。

車子即將轉彎時,莫家鳴想起了那條短信所說的話,不禁有些真心實意地擔心起陸臨淵來。

向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莫家鳴離開後,陸臨淵拿著那本帳冊,端詳了好一會兒,而後,再次走進了王飲泉的辦公室。

王飲泉沒吃莫家鳴帶來的飯菜,這會兒餓狠了,正端著一桶泡麵吸溜著,見到陸臨淵進來也沒覺得不好意思。

“主任……”

“打住,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沒戲,本主任不批。”

“為什麼?我們已經連續加班兩天了,這是目前為止找到的最大疑點。主任,如果你不讓我去查,那請給我一個足夠充分的理由。”陸臨淵並非不知世故的毛頭小子,他知道為官之道,但麵對著有可能成為關鍵證據的誘惑,他選擇了堅持自己的原則。

王飲泉喝了一口麵湯:“年後再去。”

“什麼時候,我們查案,還需要將就假期安排了?”陸臨淵挑眉,一點兒也沒有因為王飲泉是領導就犯怵。

事實上,任何一個人在被喝醉的領導拉著比大小、結果還把領導比下去了之後,都會有種打破職位尊卑的釋然吧……

“陸臨淵同誌,注意你的言行,這是跟領導講話該有的態度嗎?”王飲泉說完這句話,又狠狠吸溜了一口麵。

陸臨淵:“……”恕他直言,麵對這樣一個吸溜泡麵的領導,他現在的這種態度,已經是他能夠做出的最正經的態度了。

“我有一種預感,這個案子的水很深,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夠趁春節陪陪父母妻女,年後開工再全身心投入,打一場艱苦而漂亮的大仗。”王飲泉已經決定再加班一小時就去宣布下班、放假三天了。

陸臨淵聽到這兒,自然明白了王主任的一片心意,事實上他也已經看出大多數人有些心不在焉了。這並非他們不夠敬業,而是舉國歡喜的團圓日子裏,自己卻不能陪在家人身邊,難免心中有愧。

“那讓他們休息幾天吧,我還是要申請外出調查。”看出王飲泉囁嚅著正要再勸,陸臨淵沉聲道,“主任,你知道的,有些線索是有時效性的,可能稍縱即逝。”

王飲泉陷入了沉思,他知道陸臨淵的話是無比正確的,也知道一向冷靜理性的自己有些感性了,可他實在舍不得陸臨淵這樣一個優秀的好孩子,在這樣熱鬧的日子裏獨自涉險。

“主任,讓我去吧。”陸臨淵打斷王飲泉的思考。

王飲泉抬頭。

“不然,我可能會因為自己的調查申請沒有被批準,想查案子的野心沒有得逞,而導致情緒失控,一不小心就說出了一些不該說的事情……”陸臨淵輕描淡寫,一點也不像在威脅人。

王飲泉抬眸看他,眼神陡然變得危險,很凶。

陸臨淵笑得一臉無害,不自覺歪頭道:“比如,主任上次喝醉後,非拉著我去洗手間比大小的事。”

王飲泉:“……”媽的,一喝酒成千古恨。

“還沒比贏。”陸臨淵正色道。

王飲泉:“……”陸臨淵你這樣是會被我穿小鞋的你知不知道!

最終,陸臨淵還是開著車,踏上了調查的征程。

他是已經出了市區,即將上高速了,才想起來給家裏打電話說一聲。

黃梅很心疼兒子:“臨臨啊,你們領導也太霸道了,大過年的加班就算了,好歹人就在市裏,現在倒好,還把你安排到外地去出差加班了,這什麼領導啊!你們領導是叫王飲泉吧?我看他確實是水喝多了,連腦子都進水了,中國的過年傳統就是團圓、全家要整整齊齊啊他知不知道!”

陸臨淵先在心裏向腦子進水的王飲泉道了歉,而後向念叨的母親解釋道:“是我自己主動申請出差的,案子隱約有一點眉目,我不想節外生枝。”

陸知新聲音冷硬:“你就光想著案子不要節外生枝,就沒想過家人會遺憾無法團圓?”

陸臨淵揚眉,嘴角勾起一道弧度,笑意卻未達眼底,嗬,沒有擔心、沒有想念,就隻是遺憾?好,好得很。

陸園拿過陸知新手裏的聽筒,溫聲道:“弟,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大晚上的,又是冰天雪地,開車慢點。真查到什麼,也不要太明目張膽地對著幹,先想辦法拖延,等假期結束有同事支援了,再一鼓作氣將案子拿下。”

陸臨淵:“好的,謝謝姐。”

座機的聽筒繼續傳下去,輪到莫家鳴了。

誰知一向會在嶽父母和妻子麵前討巧賣乖、表現出懂事一麵的莫家鳴,竟隻交代了一句“注意安全”,就再沒說其他的話了。陸臨淵有些訝異,因為按照往常,他去加班查案,莫家鳴一定會叮囑許多話,從擒拿術到野外生存,從跟蹤法到暗地打聽……有的沒的,總會說一大堆,然後收獲陸園崇拜的眼神。

恰逢車子開上高速,陸臨淵掛了電話,不再想這些,心無旁騖地開車。

到了午夜十二點,車子經過一座小城,提前擺好在河邊的煙花齊齊綻放,霎時間,夜空裏仿佛開出了整個春天。

陸臨淵心念一動,減慢車速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接到陸臨淵的電話時,江聽雨正跟江淮南坐在燈下守歲,紅泥小火爐裏燒著炭,江光明跟劉曉玉已經先去睡了。

江聽雨瞄一眼正在看本科自學考試教材的江淮南,輕咳一聲,而後開口道:“哥,我想喝薑糖水……”

江淮南聞言放下教材,揉了一把江聽雨的頭:“大半夜喝什麼糖水?就會折騰你哥。”

然而嘴上雖這麼說,人卻起身朝廚房走去。

江聽雨朝他吐了下舌頭,扒拉兩下自己被揉亂的頭發,才按下了接聽鍵。

“陸臨淵同誌,新年快樂呀。”她竭力克製自己,不讓自己的聲音太過於興奮。

“新年快樂。”他也竭力克製自己,不讓自己的語氣太過於輕軟。

然而足夠安靜的夜晚,卻還是讓這樣簡單的問候有著藏不住的浪漫。

“你還沒睡?”陸臨淵打破沉默。

不知從何時起,向來寡言少語的他竟學會了率先挑起話題。

隻是,他自己尚未意識到,她也沒有。

江聽雨往爐子裏添了一塊炭,答道:“嗯,跟我哥守歲呢。你呢,也在守歲?”

陸臨淵的嘴角勾起一個弧度,竟泛起些嘲諷的意味,守歲?自從搬出爺爺家,與父母同住之後,就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了。

“沒有,我在開車,”不待江聽雨追問,他已自覺補充,“有點事要去臨川縣辦一下。”

一聽是辦事,江聽雨就不多問了,隻交代:“那你注意安全,開車是,辦事也是……”

雖隻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句叮囑,陸臨淵卻覺得心裏的某個角落,似有春天融了冰的溪水流過,暖暖的,還冒著嫋嫋的煙兒。若掬一捧飲盡,想必是無法言喻的清甜。

“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啊。”江聽雨一手攥緊手機,一手握著火鉗去翻燒紅的炭,心裏免不了擔憂,卻又什麼都沒辦法為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