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獨個兒坐在這兒,方才晚飯的時候也沒見到你人,吃了麼?”晴雯見麝月一個坐在院子裏,走過去遞給她個手帕子,裏麵包了幾塊點心。
麝月見是她,笑了笑將東西接過,拿在手裏卻沒吃,反問道:“你說,襲人是怎麼想的,怎麼做出那樣的糊塗事?還有……寶,寶二爺竟也半點舊情不念,說攆人就攆人呢?襲人她,可是打小兒伺候的,原先又是那樣的體麵……”
晴雯在她身邊坐下,混不在意地道:“這不是還沒攆走麼,說不得什麼時候就又起來了,你如今倒替她煩什麼心?以她那錯兒,別說攆了就是轉手發賣了,她也不冤枉。”
她們幾個放在寶玉身邊,日後肯定是要挑出兩個做姨娘的,可這沒過明路就爬床,那不是自己作死麼!再者,她一直不喜襲人的做派,若真攆了她才好呢。
“唉,我不過……是有些兔死狐悲罷了。”麝月望一眼頭頂的明月,幽幽地歎息道:“我們這些人裏,除了已經去了的可人、媚人,襲人是最早跟隨寶玉的。若非身份的緣故,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往日寶二爺跟她有多親密,咱們都是看在眼裏的。可如今……”
麝月的話雖沒說完,晴雯卻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也對月沉默起來。平日總說寶玉是個憐香惜玉的,並不拿她們當奴才看待。可今日看他對襲人的冷漠,不由讓她們跟著心寒起來。要知道,襲人今日差點沒一頭撞死,寶玉卻都無動於衷。若不是太太開口,襲人怕是命都沒了。
“襲人這樣的,都是這麼個下場,若是有朝一日輪到我們……”又該是怎樣呢?麝月滿腹的惆悵,手指不自覺地絞緊,帕子裏的點心就遭了殃。
晴雯驀地一拍她胳膊,瞪著眼睛嗔道:“差點就被你拐帶歪了。咱們又不會做那沒羞沒臊的醜事,哪會有輪到的一天。便是……日後且離他遠些就是了。我看你是嫌棄我帶的點心,才說這些三不著兩的話,不愛吃就還我,看你把它糟蹋的。”
“給人的東西還想要回去,美得你!”聽她這樣說,麝月也笑了起來,拈起塊碎點心塞進嘴裏。她明白晴雯的意思,她們都是做奴才的,坐在這裏便是愁死又能如何,還是做好本分,過得一日算一日吧。
兩人說笑著朝裏麵去了,從花叢後麵閃出一個人來。這人頭上包著繃帶,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正是昨晚爬床被圍觀了的花襲人。
她目光陰沉地看著兩人的背影,咬牙忍住上去咬死她們的衝·動。開始,她還以為麝月是在為她鳴不平,可誰知這也是個自私的女人,不過是拿她做談資罷了。還有晴雯,往日裏便對她多有不敬,昨夜更是落井下石,害得她到如此境地。這兩個……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花襲人忽然就笑了,因她想起了太太交給她將功補過的差事。太太讓她盯著寶二爺身邊的人,有什麼動靜便趕緊告訴她知道,也就是拿她充個眼線用。襲人知道這是裏外不討好的活兒,可她也是沒辦法,不這麼幹就會被攆回家去。
背著個破名聲回家,也不過是再被賣一回的命罷了。況且,她早在這富貴窩裏過慣了副小姐的日子,哪還受得了窮!所以,今日她寧願一頭撞死,也不願被攆回家去。
隻是,還沒等笑開,襲人便又落下淚來。不光是因為扯到了頭上的傷口,還因為她傷心得很。她對寶玉是一片真心啊,可到頭來得到什麼?若隻是不聞不問便罷了,他還扯著嗓子要攆她,心都要給他傷透了。恐怕也是因為這個,太太才放心讓她繼續留在這院子裏吧。
拭了拭臉上的淚水,襲人捂著泛酸的胃去找吃的。這真是人走茶涼,她如今失了寵信,受傷躺在床上,連個端茶送飯的都沒有。襲人也是此時才知道,自己人緣竟差到這等地步。人情冷暖啊……讓她一個都不能放過!
她原是這裏的大丫鬟,在哪裏能找到吃的自然門兒清,晚飯是別想了,但一些墊肚子的點心還是有的。襲人避開巡夜的婆子,以及還沒睡下的丫鬟,來到一間燒茶水的小屋子。裏麵除了日夜不熄的爐火,和火上的水壺,便是從大廚房要來的各色點心了。
見有自己喜歡的點心,花襲人臉上露出喜色,伸手便要拿了來吃。隻是,身後忽然伸出隻手來,重重地將她的手拍來,並一聲啐罵,“哼,哪裏來的偷點心的賊!”
“啊,”花襲人痛呼一聲,回過頭便認出來人,竟是跟屁蟲一樣的秋紋。她的神色一厲,張嘴便想斥她一頓,卻沒想到又被秋紋罵得張不開嘴了。
“喲,這不是爬了床的不安分的賤人嘛,如今都是什麼名牌上的人物了,怎麼還敢到這地方來?”說著看一眼那些點心,一把將襲人推開,順手還丟塊點心在地上,用力踩了踩,“這些東西也是你能碰的?想吃啊,這個就賞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