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是一位年輕女孩的身體。
穿著潔白的棉布裙子,眉目清秀雅靜,絲毫沒有方才的鬼氣,隻是眼白沾了點血色。
她麵容痛苦,嘴唇像被凍著了,微微發紫。
裸|露在裙子外的胳膊爬上了屍斑,有的地方缺了肉,露出森森白骨,襯著白皙嬌嫩的肌膚,顯得觸目驚心。
宗靜對自身的傷視若無睹,他望著眼前的女孩,或者說,是望著女孩已經僵硬的屍體。
陳大鵬驚叫:“……她真就是當初混在大家中間的第七人!!”
眼下,宛櫻不聲不響地站在那兒,就像一道靜默的剪影。
大家也都有些沉默,先前的驚悚和恐懼在這個瞬間悄然退卻。
樹林裏淒厲的叫聲都暫時停了下來。
宗靜知道陣主的意識還在,他皺著眉頭,“宛櫻,你還記得我嗎?”
女孩睜開一雙毫無光澤的眼睛,良久,像在喃喃:“宗靜……小師父?”
宗靜點了點頭。
女孩的眼神變得空洞又淒冷:“我好恨,我好恨啊……”
宛櫻垂著臉,聲音冷冷寂寂,又仿佛帶著殘酷的瘋狂:“我問過他們,每一個人,我問他們有沒有後悔自己犯下的惡行,有沒有覺得對不起那些被害死的女孩,有沒有真誠的懺悔,可是我知道他們沒有,除了那個叫鴻德的和尚,其他人連一丁點罪惡感都懶得去演……”
女孩揚起頭,眼神裏像帶著一種支離破碎:“為什麼這些魔鬼能平安無事的活在世上?他們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害了多少人,那些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啊……他們也有家人,也有朋友,有心中愛慕的人……”
“真是該死,他們就是該死,所以我要殺光他們,殺光!!”
孟阮隻覺得眼前浮現一陣並不刺眼的白光。
作為瓏陣的陣主,宛櫻為他們展現了一段往事。
……
“你怎麼又在哭?”
宛櫻正蹲在樓梯間地上,聽到聲音,茫然地抬起臉。
說話的青年微微彎身,看著她。
“小姐姐,我來這兒也就幾趟,這是第二次撞見你哭?”
他身量很高,膚色很白,內斂的眼皮薄薄的,帶著點俊挺的美感,整張臉看著舒服極了。
“是不是林錦寧太凶了?”
他低語出聲,“這人整天隻會搞學術,一點也不懂人情世故,別太介意。”
宛櫻連忙搖頭:“不是的,那個……林、林所長對我很照顧的。”
宛櫻知道他叫孟擇鹹,是自家上司林錦寧的哥哥。
“是……家裏重男輕女,他們想給我弟弟操辦婚事,非要逼我辭職回老家結婚,我不想回去,我舍不得這裏,舍不得林所長,舍不得這份工作……”
孟擇鹹笑了笑,“原來這樣。”
他笑起來,就很自然地添了幾分慵懶不羈,“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不必太在意他們的說法,更何況重男輕女就是錯的,哪一種性別都不該帶著原罪。”
可宛櫻卻總覺得自己很沒用。
她高考的時候,從偏遠小縣城考到城裏的大學,盡管學習成績優異,但就是死讀書。
不會打扮,不懂交際,與同寢室的室友們說不到一起,獨來獨往顯得很尤為孤僻。
研究生畢業後,她來到林錦寧的實驗室,成為一名科研人員。
但在她內心,始終住著一個孤獨無助的小女兒。
新的工作環境又有新的問題,林錦寧知道宛櫻背井離鄉,性子又軟,對她沒有對別人那麼嚴苛,宛櫻總是被很多同事冷嘲熱諷。
說她隻要一見了林所長,笑起來連骨頭都輕。
幾樁事情擱在一起,她繃不住哭了。
那也是第一次與孟擇鹹交談的契機。
“你知道嗎,以前有人告訴我,在道家和佛家的有些概念中,男和女都不是性別化的男女,男和女代表陰陽,智慧猛火熾然是男,慈悲滿月清涼是女,隻要你不輕賤自己,誰都不能看輕你。”
孟擇鹹說完,又悶聲咳了幾下,身體不怎麼好的樣子。
宛櫻把他的字字句句放在心上,期待每次與他見麵的日子。
這男人幽默,和善,謙遜又豁達,還說自己擅長算命,可以替她占卦問凶吉。
宛櫻總是一臉崇拜地想,這個男人就像站在某個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地方。
承載著她滿心滿念的喜歡。
但她從來沒有對孟擇閑過半點流露,自己的感情很卑微,也知道孟擇鹹不會覺得她卑微。
越是崇高偉大的人,越是會平等對待所有人。
宛櫻在生日那天去天樂寺求福,也意外撞見了孟擇鹹。
得知她過生日,男人一時也實在沒別的拿出手,就送了她那枚還算珍貴的茅山玉佩,並且告訴她:“一切有形,皆含道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