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至秦臉上幾乎沒有表情,但咬肌在機艙並不明亮的光中隱隱浮動。
片刻,他嗓音沙啞道:“我知道。”
“這一趟你衝上來根本不明智,你應該待在汛野鎮,或者幹脆回首都,你拿著你的筆記本,可以做更多事。”昭凡頓了頓,“但是我理解你,他們笑你是無情黑客,但誰不知道你多的是情。把戰術背心穿上,頭盔戴好,手槍如果用著不順,我給你自動步槍。你既然要進我的隊,那你就不再是技偵隊員,該穿的裝備全都給我穿上!”
柳至秦閉上眼,嘴唇抿成一條線。
光線下,昭凡看見他的眼瞼很輕地顫抖。
睜開眼時,柳至秦麵前已經沒人了。片刻,軍機穿過了氣流,顛簸程度減輕。他打開迷彩包裹,一件一件將特警的裝備換在身上。
機艙裏轟鳴陣陣,如地震與海嘯擦肩而過,但柳至秦出神地看著昭凡放在他麵前的自動步槍,感到耳邊的雜音一點一點遠去,這麼多天以來那些撕扯著他的情緒也漸漸歸於平靜。
花崇在成為一名刑警之前,是戰鬥在反恐第一線的精英特警。那時,花崇每日與自動步槍為伴,還時常在狙擊步槍的光學瞄準具中搜索目標。
當年在洛城,他追蹤恐怖組織頭目連烽,險些掉入連烽的陷阱。千鈞一發之時,花崇在直升機上,沉穩據槍,子彈破空而來,直射連烽。
那記槍聲幹脆利落,就像花崇這個人,永遠純粹,永遠可靠。
花崇失蹤後,他像是被按入了一個不見天日的牢籠。
他無法讓自己不去想,花崇為什麼要這麼做,花崇現在怎麼樣了,“銀河”到底對花崇做了什麼。痛苦和憤怒折磨他、扭曲他,而他又必須專注於追蹤。
他在沸水裏,思緒如同一團亂麻,怪花崇擅自行動,更怪那天夜裏,自己沒有注意到花崇的細微失常。
現在,他做了他能做的事,想必花崇也已盡力,他正在奔赴花崇,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一種奇異的安寧感讓沸水冷卻,他好像終於能夠靜下來捋花崇不告而別的動機。
在和“銀河”的博弈上,特別行動隊受到上級製約,一直處在非常被動的狀態,而且這種被動的狀態不知道還會持續多久,“工兵”還在行動,不斷有無辜者失蹤,這是顧允醉催促的信號。
如果隻是這樣,花崇可能還不會選擇冒險。
但是還有他。
他掩飾得再好,騙得過其他所有人,也騙不過花崇。事實上,他就是日複一日承受心理煎熬,多一人受害,他的負擔就重一分,上級對他不信任,不敢貿然采取行動,希望以循序漸進的方式再度與R國警方合作。
可他的精神狀態不一定能撐到那個時候。
花崇是作為一個深思熟慮的警察,一個深情萬重的戀人,去奔赴顧允醉的天羅地網。
來到汛野鎮後,花崇一定從某些蛛絲馬跡中判斷出,顧允醉也擔心夜長夢多,正在一個地方等著他們。
這個地方就是顧厭楓殺死邢小偉的廢樓。
他和花崇,必須有一人去赴顧允醉的約。花崇替他去了。
不,不對。花崇不止是替他去,是判斷自己比他更適合去。
但是花崇心中一點私心都沒有嗎?也不可能,花崇時而浪漫,時而大男子主義,花崇那晚和他碰杯時,看著他微笑時,心裏在想些什麼?
他的心突然被揉得很緊很緊。
花崇在心疼他。
可憐和心疼,是兩種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柔軟情緒。花崇從來不會可憐他,卻心疼他被蒙在鼓裏時所經受的一切。
花崇不要他再受傷害,心理上的,身體上的都不要。
花崇還要他看到,有個人敢用生命,義無反顧地護著他。
他低下頭,將臉埋進手掌。
一股溫柔的力量席卷著他,衝撞他的五髒六腑。他還是怪花崇,他無法就這麼原諒花崇,可很矛盾,他理解花崇。
角色調換,他會為花崇,為警察這份職責做同樣的事。
他們都沒有時間去衡量更多。
現在正在發生的事證明花崇的決斷是正確的,花崇把線索拋回來,而他接住了這個線索,特別行動隊正式出動,R國軍方插入被腐蝕的警界。
唯一不確定的是,花崇現在是不是還活著。
他在手掌中深深吸氣。花崇喜歡吻他的手,指腹上的繭,溫熱的掌心,還有微涼的手背。
“等著我。”他以隻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輕輕說。
阿莫林卡市是R國的金融之都,社會精英們聚集於此,幾十年來從未發生過大規模襲擊事件。
傍晚,結束一天工作的人們踏上歸家之路,市中心的主要幹道卻突然被封鎖,每條路上都站著身著迷彩的軍人和身著特戰服的特警,數架軍方的武裝直升機從空中呼嘯飛過。
被堵住的車輛瘋狂鳴笛,很多人湧向公交地鐵站點,卻被告知公共交通暫時封鎖。
“出什麼事了啊?怎麼這麼多警察?”
“搞演習嗎?但也得讓人回家啊。這要等到什麼時候?”
“到底是哪裏出事了?剛才過去的是不是特種部隊?”
“我從雅蘭過來,是雅蘭出事了,酒店外麵全是警車,直升機也過去了!”
“雅蘭?那不是咱們這兒最貴的酒店嗎?住的都是有錢人……”
雅蘭酒店,兩方人馬劍拔弩張,奧科蘇·盧瑟帶領中央執行處趕到不久,揚希格斯·澤洛手下的特殊調查處包圍了雅蘭酒店。
警察總部對盧瑟下了一級警告,將他的行動判定為非法,命令他立即返回總部。
然而烈風特種部隊也在此刻趕到。
盧瑟用槍指著揚希格斯·澤洛,“別以為你的身後是澤洛家族,我就不敢對你動手。澤洛家族敢給‘銀河’當保護傘,我就敢對你們一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