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火熱的氣溫在每個人心頭無形的多添了一份躁動不爽。唯獨陸蓁,一人躲在在後宮的某個無人問津的角落裏,安安靜靜的做她的清修。
她習慣隻穿一身淺灰長裙,直拖到腳踝,因為怕熱就幹脆脫掉鞋襪,裸著雙足,一個人坐在離院子不遠的斷廊上讀經。斷廊旁邊是座荒廢掉的園子,裏麵常年不經修剪的藤花野樹胡亂的生長著,為陸蓁遮蔽了頭上夏日,成了天然的避暑屏障。
讀累了,就小憩一會兒。靠著溫熱的石灰廊柱,吹著不算涼的微風,感覺很舒服。
有時會做夢。夢裏的故事千奇百怪,但大多都是她未進宮時候的情景。整整一個夏天,她睡在斷廊中所做的夢中,隻有一次,出現了趙文燁。但她醒來之後,卻忘了大半,隻記得一個背影。
下雪了,他一個人,不知在看什麼,站在大雪中央,仿佛石像一般。
夢裏的感覺那麼真實,以至於陸蓁覺得自己是被凍醒的,醒來之後,還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那一天是大暑。晚上,恩歸告訴她,常易坤五天前戰死於雁鳴沙,常婉情緒崩潰,玉淑宮一片狼藉。
她倉皇驚起,下意識的奔到門口,卻又惶惶然停了下來。
雁鳴沙之殤,主將戰死,六位副將死了四人,士兵死傷近八千,禿鷹盤旋一月不去,哀鴻遍野……
“娘娘……”恩歸聲音帶著哽咽,“奴婢擔心大少爺。”
陸蓁握住恩歸的手,用力到指骨發白,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自我安慰,“大哥,他不會有事……絕對不會有事。我可以跟你保證,不出一月,他凱旋的消息就會傳進宮來,一定會!”
那日過後,京城進入了雨期。大多時候,都是在沉悶的午後,幾聲驚雷之後,天空便瓢潑似的下起了大雨。陸蓁出不了門,隻能窩在屋子裏,一遍又一遍回憶前世的事情,推算著陸陵歸來的日子……
“娘娘,中午吃麵好不好?”
恩歸不知何時,跟送飯來的小丫頭變得熟絡起來,偶爾提一些飯菜上的要求,那丫頭也都能照辦。
“好。”
陸蓁雖然養尊處優,但有個好習慣,就是不挑嘴。其實也不是不挑,小時候,大家都有幾樣愛吃與不愛吃的菜,但陸父嚴苛,飯桌上的規矩也多,這個挑食的毛病就被扼殺了。
“娘娘,吃麵哦。”恩歸的神情有些奇怪,像是在故意提醒她什麼。
“麵?”她看著恩歸怔了怔,眸子突地一亮,神情漸漸溫暖了起來。
今日,是她的十八歲生辰。
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生辰那一日。那時,她和瑞寧還呆在玉漱宮,而大軍還沒有傳來常易坤戰死的消息,常婉為她做東,三個人破例喝醉了酒,歡歌旋舞,鼓樂笙瑟,她半醉半醒,就那麼一圈一圈的轉啊轉,轉啊轉,最後,竟跌倒了趙文燁的懷中。
【眉如遠山橫,似是美人怒。】
她記得,那時的自己是真心昏了頭,看著趙文燁清俊儒雅的臉龐,突然口無遮攔起來。這句狀似調戲的粗話一出口,瑞寧一下就打翻了酒杯,連常婉也不尷不尬起來。但她就那麼看著上方的趙文燁,癡癡的輕笑著,仿佛回到了未進宮之前女扮男裝,打馬遊花的日子。
當晚後來的事,她就不記得了。直到第二天醒來,她看到那人睡在自己身側,溫熱的手掌,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那時,她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一個小小的聲音。
如果,是我的。
如果,這個人是我的……
“娘娘要許一個願。”恍惚聽到恩歸這麼跟她說。
【我要,他的心裏隻有我一個人】這是她生日第二天躺在那人身邊時,默默補上的願望。
“我要,大哥平安歸來,夢境不會成真。”這是她看著恩歸,親口說出的願望。
前世她命殞之時,隻聞陸家在軍中的勢力被削弱,但父親和大哥還好好的活在世上。如果夢裏夢到的事,真的是她死後所發生的,那麼……
陸蓁的手指下意識的緊緊蜷起,突然痛恨起了前世的自己。
“娘娘,小心燙。”恩歸不知陸蓁的心思,將所謂的長壽麵放到她跟前,雖然燙的搓手,但神情喜悅無比,“裏麵有一顆蛋,是奴婢的心意哦。”
啪嗒。
一滴淚,悄無聲息的掉到了碗裏。
陸蓁故意低頭吃麵,一點一點,細細的嚐。直到眼中濕氣散去,臉上的情緒恢複平穩之後,才抬頭看著恩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