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太後到了麒麟殿的時候,宮殿裏還是一片安寂;殿下的文臣三五垂首站立,殿上的緯紗遮掩得不露痕跡。
侍官剛一稟報,那幾位文臣就忙不迭地爭相見禮,而那殿上的緯紗裏麵,卻像是沒人聽見,還是那麼安靜。
修養平息了幾天的太皇太後見狀,心裏雖然是不滿,卻沒有流露出來,向著一早就鋪擺好的位置去了,“……老身今日不請自來,皇上勿怪。”
階上緯紗裏仍舊沒什麼聲音,殿裏的氣氛一時也詭異起來,殿下的幾個文臣都是暗暗地抹汗,唯恐皇上與太皇太後翻了臉,殃及他們這些池魚。
所幸眼見著太皇太後臉色愈發沉下來的時候,殿上紗帳裏也傳出了皇帝的聲音——
“——朕批閱奏章失了神,竟沒察覺皇祖母駕到,請皇祖母寬解。”
這話說出來之後,旁人倒不在意真假,隻求麵子上過得去罷了。
在聽得皇帝開口之後,文臣中看起來年紀最大的一位與似是無意掃視過來的竇太後對望了一眼,便上前一步作禮道:“啟稟陛下,臣有事啟奏。”
紗帳裏劉徹把玩著手裏那人的墨發,聲音平淡,眸光清冷:“……嗯。”
被這一聲似是而非搞得雲山霧裏,那老臣眼睛轉了轉,也顧不上皇帝到底是要聽還是不要聽,還是硬頂著壓力開了口:“臣等深知陛下感懷先帝,謹守孝悌,無心後宮子嗣之事;然陛下之後妃子嗣為國之重事,一日不定則天下一日難安。”
頓了頓話音,老臣看了一眼竇太後,然後才接了下去:“陛下既已受先帝加冠——臣鬥膽,請陛下為安定天下民心,納妃於後宮,恩澤雨露,傳承子嗣,也算是告慰先帝了!”
話音一落,殿上緯紗裏劉徹還未說些什麼,便聽得幾句接連響起——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臣等——附議——!”
滿意的神色在端坐的太皇太後眼底一閃而過。
殿內一時良久安寂,落針可聞。
“……嗬。”
兀然的,一聲輕笑從那紗帳裏傳出,讓一幫大臣著實是愣了一愣——既非憤怒亦非平靜,這意料之外的反應著實讓幾位大臣有些措手不及。
“‘鬥膽’?”
小皇帝的聲音裏有與年齡不符的低沉與陰鬱,卻偏偏透亮著慵懶的笑意,不見得用了多少力度的聲音仍是響徹在整個宮殿裏,“朕看你們不是鬥膽,——是放肆。”
那幾乎算得上是輕飄飄的尾音一落下來,就讓階下的幾位老臣微微地顫了下身體。
——隻能怨他們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就算有太皇太後撐腰又怎麼樣?
小皇帝一上任就能麵不改色地將竇太後的人擼下一串來,更是不知何時就在朝中甚至是他們“姓竇”的派隊裏埋下了自己的人,單是那番不掀開就能瞞他們三年五年甚至更久的心機手段與隱忍不為,就讓他們這些自以為權柄在握的老臣心驚膽戰。
若是這小皇帝真的好對付,能逼得他們到這般龜縮田地?能逼得太後形同幽禁後宮?
隻是如今他們一步都退不得,竇太後手裏不知道捏著怎樣能直插要害的尖刀,就抵在他們的脊梁骨上,泛著森森的寒意呢——
叫他們如何退得?
仍是那個最先開口的老臣,咬著牙往身前地上便跪了下去,聲音高高地揚了起來——
“陛下若能得後妃而旺漢室子嗣,興大漢天下,佑黎民百姓,——老臣雖萬死——不、辭、啊——!!”
這一句慷慨陳詞吐出來,連那老臣自己也覺得很是滿意,麵向地麵的臉上眼底滿是得色,聲音裏倒不忘了幾分惶恐以及英勇就義的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