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無風。
淮王立於窗前,仰頭望著這沾著細密春雨的夕陽,思緒紛擾。
從京城折返的探子已在他身後等了有一炷香的時間,卻見淮王隻望著窗外一幕天光雲影,緘默不言。
探子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鼓起勇氣,終於支支吾吾地打斷了淮王的思緒:“王爺,汪直的行蹤著實難尋。您在景德鎮遇刺那幾日,因為宮中出現黑眚,皇上命汪直便衣出宮查探。我等也是在汪直查探結束回宮後,才得知他的消息,因而耗時良久。
他看了看淮王仍舊恍惚的神情,繼續道:“從時間來看,汪直確實有出現在景德鎮的可能;但是他回宮後,向皇上列陳了豐碩的探查成績,若是離了京城,不太可能取得這樣細致的成果。”
淮王終於回過神來,頓了頓,問道:“汪直去往何處探查,可有尋過?”
探子道:“汪直查探時僅著布衣小帽,方言巷語,悉探以聞,並無任何出挑之處,就連朝中權勢大臣也不知他去了哪兒。我等前去查過,確定京中的確曾有人走街串巷地調查皇宮黑眚之事,但那是不是汪直,就不得而知了。”
淮王歎了口氣,不禁回憶起往事,黯然自語道:“當初夏蓮死於汪直手中,我尚未追究,本王如何也想不出,汪直有任何理由要對付我……可是,他若真要對付,隻需在皇上或萬貴妃麵前說一句話便能成功,為何當時要千裏迢迢跑到景德鎮去刺殺?……難道,真的是護衛看錯人了?”
淮王的聲音極低,探子一個字都沒聽清他在說什麼,隻得疑惑地試探:“王爺?”
淮王醒了神,心中的困惑和無奈卻是絲毫未減,擺擺手道:“罷了,汪直獨掌西廠,原本在京城便有無孔不入的探子,料你們也不好查,若是不小心漏了底,反倒弄巧成拙。”
“那這事……”
“先放一放吧,加強本王身邊的護衛才最有用。”淮王在心底悲歎一聲,他不是不想查,而是不敢再繼續查。皇上對汪直的寵溺,近乎到了無法無天的程度,才十餘歲便全傾朝綱。皇上為了方便汪直辦事,特別為他設立了史無前例的西廠,更有稱霸後宮的萬貴妃在背後替他撐腰,著實不敢輕舉妄動。
想到萬貴妃,淮王的拳頭不禁捏緊了。汪直縱然殺了夏蓮,也不過是奉命行事,而這下令殺掉夏蓮的人,正是明憲宗成化帝專寵的妃子——萬貞兒。
前程往事紛至遝來,攪得淮王頭疼欲裂,他揮揮手,吩咐探子退下。隻感雲寂天靜,蛩音不響,庭院生冷無波。
夏蓮。夏蓮。
他默念著這個名字,百轉千回的情緒隨之而來。是他無用,給不了她名分,甚至在她死後,亦沒有能力替她報仇。若是普通的妃子也就罷了,可這萬貴妃,即便是皇後給了她一點斥責杖刑,也立刻被憲宗下令廢後,打入冷宮。淮王尚有爵位需保全,行不得此等魯莽之事。
但還好,他想,還好,夏蓮還給他留下了濂兒,孩子剛出生,便被過繼到了無法生育的李氏名下,成為了他的“嫡長子”,這個名頭,足矣保他一生榮華富貴。
淮王原本想,待朱見濂繼承世子之位後,便告訴他親生母親的真相。可自從夏蓮死後,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自己這個兒子散漫不羈,從來聽不得勸,若是知道真相後,下定決心要去尋萬貞兒和汪直複仇,指不定會弄出什麼事端,到時候把整個淮王府搭進去,也未嚐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