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見濂看著沈瓷微醉的神態,她的胳膊放在桌上,手枕著頭,袖子滑了一半,露出白白淨淨的手臂,襯著她嫣紅的臉蛋和嘴唇,孩子般的嬌媚。
他自己要說的話,已決定推遲;而關於紫貂的消息,他卻是說不出口。隻沉默著,待沈瓷差不多吃飽了,才對守在門外的丫鬟說:“喚竹青過來。”
竹青匆匆進入包房,沈瓷朝她望過來,臉上還帶著笑。朱見濂衝竹青微微點了一下頭,她便明白自己需要說什麼了。
無奈之下,竹青隻得咽下一口水,喉嚨動了動,屏息片刻顫聲道:“姑娘……世子帶著我們這次來,是想讓你知道,小紫貂,前日去世了……”
沈瓷的瞳仁陡然收縮,笑容僵在半空,竹青心中酸楚,不敢看她的眼,隻娓娓道:“本以為是普通的傷風感冒,過幾天變好,可後來便漸漸吃不下飯,熬的藥也不願喝……最後世子命我將它埋在後花園的林子裏,地處僻靜,應該能讓它好生安息……”
沈瓷愣愣地聽完,眼簾也緩緩垂了下去,良久,才低聲道:“多謝,多謝小王爺……”
氣氛沉滯了下來,一絲風也無。竹青的消息說完後,這桌席上的言語也已經耗盡。沈瓷的背上蒙了一層薄薄的冷汗,頹然坐在原處。沉默良久後,朱見濂站起身,輕聲對竹青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啟程回去了。”
沈瓷看了他一眼,雖有心悸,也不忘起身相送。待行至飯店門檻處,朱見濂才回過身來,看著沈瓷的眼睛道:“過些日子有空,我再來找你。”
按照小王爺從前散漫的性子,沈瓷隻把這當做一句客套話,腦子都沒過,便應道:“恭候小王爺到來。”
朱見濂轉身上了馬車,沒再多說,反是竹青握著沈瓷的手安慰半晌,待馬車已經啟程,才趕忙跟上了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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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輦慢慢駛過長街,出城以後,人煙便稀少得多。郊外的小路寂靜無聲,唯聽見車輪轆轆的聲響,攪得人不禁出神。
這一段路臨湖,岸邊草色青青,生長著一片繁茂的蘆葦蕩。微風繚繞,掀起一片碧綠的浪濤,也掩住了蘆葦葉之後的景致。
朱見濂無心欣賞美景,隻倚在榻上出神。突然,車身猛地一晃,領頭的駿馬鼻中打出一個響啼,發出一聲驚詫的嘶鳴。
朱見濂的頭“咚”地一聲撞到車壁,他原本便心情不佳,此刻撞得額角火辣辣地疼,不禁悶氣,一把將門簾掀開,斥道:“怎麼回事?”
門邊侍衛道:“有個人突然從一旁的蘆葦蕩走出來,驚了馬。”
“好端端的人,怎麼藏在蘆葦蕩裏?”朱見濂更是不悅,探出頭去看,正瞧見一人坐在地上,麵臨惶恐,倒似被馬驚著了。
侍衛上前,用腳踹了踹那人:“我家主子問你,你為什麼藏在蘆葦蕩裏?”
那人還癱在地上,嘴唇發白,站不起身,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藏?我沒藏啊……”
話音沒落,兩個侍衛已將他架起,扭送到朱見濂麵前:“這人驚擾車架,請您發落。”
朱見濂瞧著那人身材消瘦,衣服已破舊了好幾塊,看起來十分可憐,擺擺手示意侍衛將他鬆開,問道:“你為何突然驚擾馬車?”
那人露出惶恐的神情,連忙伏地道:“大人贖罪,小民豈敢驚擾大人的車架?是小民在路上流浪已久,剛才進了這蘆葦蕩洗了把臉,本想順帶挖點蘆葦根充饑,可是用來挖掘的工具方才卻被我扔在路邊,隻得探出身來取。隻怪小民饑餓已久,神誌恍惚,沒注意別的,這才不小心驚擾了大人。”
他說話的時候,雖然很快很急,但因著久未進食,聲音是啞的,氣息也虛弱。侍衛聽了他的話,果然在岸邊發現了一個包袱,裏麵有個竹筒子,想必就是他口中的工具了。
朱見濂了解了情況,也不欲再追究。瞧著這人餓得褲管空空蕩蕩,吩咐一旁的丫鬟道:“拿點東西給他吃。”
丫鬟領命,端出一盤新鮮的水果和幾盒精致糕點,放在那人麵前。那人眸光大亮,眼睛都看直了,再次叩首:“謝大人隆恩!”
朱見濂放下門簾,這事兒便這樣揭過了。馬車重新啟程,還未駛出一裏地,便聽見車窗外的侍衛馬寧沉聲道:“世子爺,馬寧有事稟報。”
朱見濂撩開縐布,窗外,馬寧正與車輦同速走著,一臉鄭重模樣。
朱見濂看了他片刻,見他嚴肅的神情絲毫未減,又不肯開口,當即明白:“你進來說吧。”
馬寧躍上車輦,掀了簾進入,單膝跪在朱見濂麵前,壓低了聲音稟報:“稟世子,方才再次啟程後,我無意中聽到兩名侍衛議論,說這從蘆葦蕩裏出來的人,麵貌長得跟汪直非常相似……我就回憶起前幾日您讓我找的汪直畫像,的確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