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前腳剛邁出瓷窯,朱見濂後腳就到了。他報上名號,向守門那人打探汪直今日是否來過,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心中頓時升起一陣不安。不等通傳,徑直便走了進去。
沈瓷剛將汪直所贈的金釵斂入袖中,側眼便瞥見朱見濂急匆匆走進來,麵上是極為罕見的焦慮神情。
“小王爺,你怎麼來了……”
她話音剛落,便被一雙大手擁住,跌入了他溫暖的懷中。
“幸好你還在。”他將臉貼著她柔軟的發,雖已盡力控製,聲音卻仍是隱隱帶著一線走調。
沈瓷一直站在窯爐附近,臉上被映得火燙,此刻被朱見濂帶入的冷風一吹,思維漸漸清明起來。她覺出朱見濂的異樣,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笑道:“我還能去哪兒呢?”
他並沒有立刻說話,隻是微微擁緊了懷中人兒。
沈瓷靜了靜,又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朱見濂慢慢直起身,但見她眼眶微紅,原本澄澈的眸子如同被風吹皺,竟像是不久前激動過。他清了清嗓子,縱然心裏翻江倒海,聲音出口時已顯平穩:“剛才我問守門那人,說是汪直方才來過了?”
沈瓷麵上略略變了顏色,回過神後,輕輕“嗯”了一聲。
“他可有同你說了什麼?”朱見濂迫切問道。
沈瓷倏然想起方才同汪直的對話,在維護無辜人命和取得萬貴妃的信任之間,汪直選擇了後者,從此仕途順遂,而在她的立場,卻不能多說些什麼。那個基於信賴提出的問題最終被他的答案攪碎,連帶著她的心也揉成一團。
她心中歎了口氣,搖頭道:“並未說什麼特別的。”
“真的沒有嗎?”朱見濂盯著她那雙微微泛紅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輕而緩慢:“他難道沒有告訴你,他已同皇上請旨,罷免你督陶官的職位,讓你一直留在京城嗎?”
沈瓷渾身一震,雙眸陡然睜大:“你說什麼?”
“你聽清楚了的。”小王爺見她如此神色,已明白她的確尚不知曉,對汪直的怨恨又多了幾分,不由一訕道:“我原本擔心汪直不等聖旨下來,便著急先把你帶走了。現在看來,他倒是更聰明些,沉得住氣,大概要等到塵埃落定再告訴你。”
“他怎麼能這樣……”沈瓷陷在巨大的震驚中,話語輕飄飄的,仿佛剛剛出唇,便融化在了空氣中一般。她神思恍惚,半晌才回過神來,抬頭蹙眉問:“小王爺方才說,聖旨還沒下……那麼,你是怎樣知道的?”
朱見濂隻反問道:“還記得今天早上禦前太監同你說恭喜嗎?”
沈瓷恍然,怪不得,怪不得今晨那人說了這麼一番莫名其妙的話。如今醒悟,方才知道是什麼意思。
這滋味,比剛才親口確認汪直殺害無辜更為酸澀。
“不行,我不能讓他這麼做!”沈瓷身體緊繃,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好似都在戰栗,她握緊了雙拳,相互擊錘,揚聲道:“我得去找他!”
“我陪你去。”朱見濂也有此意,雖然他心中已有打算,但若是汪直能在沈瓷的勸說下自己放棄,倒也算省了一樁心思。
兩人乘著馬車到了汪直的府邸,沈瓷執意獨自進去,上前叩響了朱紅的大門,朱見濂則呆在馬車內等她,同時命護衛撐足精神,以備不時之需。
門被打開,守門人認識沈瓷,一見她便笑了:“是來找汪大人的嗎?大人現下不在,今日要去宮裏,這幾日忙,大概都不會過來。”
沈瓷隻覺頭腦一陣嗡響,隻好道:“我能留個口信嗎?若是他過來,請告知我,我有要緊事要同他說。”
“是,小的記下了。”
沈瓷腳步虛浮地回到馬車,不經意抬眼,便與朱見濂相互對視。她坐穩,聽見車輪的轆轆聲響起,空氣沉默得像是要粘黏在一起。
朱見濂方才已聽見門口侍從的言語,並不需再多解釋什麼,往她的身邊挪了挪,拾起她的手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