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間,餘光裏的高大身影像極了三叔。
我的心跳似戰鼓在擂動,悸動難安。
機械地轉頭望過去,然,卻不是他。
來人大概四十多歲,三七分背頭,五官線條明朗但不生硬,皮膚是那種健康又幹淨的白。
一身兒剪裁得當的絳色西裝,搭配深米色布洛克鞋,氣度不凡。
總之,整個人看上去溫文爾雅又英姿勃發,是骨子裏自帶的那種儒風。
“沁兒……”對方輕啟唇瓣,喚了一聲。
我稍稍歪頭,凝視他的臉,驀然覺得似曾相識。
擰眉眯眸,在腦海裏搜尋好一刻,才想起來他像誰。
沒錯,就是那個存留於回憶深處的年輕男子。
隻不過,眼前的人比我記得的那個形象老了許多。
“你是誰?”這是回來之後說出的第一句話。
脆音全無,沙沙的。
中年男人抿唇淺笑,“沁兒,我叫祝瑾年,是你的爸爸。”
“爸爸?”我喃喃地重複著這個詞彙,——怎麼我有爸爸嗎?
印象中,五歲那年冬天,這個人和媽媽一起帶我堆雪人。
可我不曾喊過他“爸爸”,甚至連個確切的稱呼都沒有。
這一點,我十分篤定。
男人緩步走過來,矮下身子,雙手撐在床沿兒上,目光炯炯望著我,“沁兒,你好好想想,小時候有沒有見過我?”
聲音低沉柔和,真好聽。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見過。”
他笑了,眼中閃爍著什麼東西,“但是你沒有喚過我‘爸爸’,是不是?”
“嗯。”我的唇角不自覺地開始往下拉。
“孩子啊,讓你受苦了……”沒能說完,男人微微昂頭,把差點湧出來的亮晶晶的東西控回了眼眶。
雖然對他尚有印象,但我依然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看不到身後的狄風,便把茫然的目光投向了狄芸。
誰知,她居然在抹眼淚。
“沁兒,祝先生真是你的父親。”說著,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紙,展開,遞給我。
居然是一份DNA親子鑒定報告。
前麵的數值看不懂,我直接去看最後的結果。
很簡潔的一句話,——符合遺傳規律,親權概率大於0.9999。
也就是說,兩個對比樣本之間是存在直係親緣關係的。
“沁兒,有件事請你原諒我!”狄芸抓抓漂成藍色的短發,“那三根頭發,其實沒有拿去寺廟為孩子超度,而是送到檢測中心做樣本了。因為頭發上必須得帶毛囊,所以我就編了那麼個傳說,讓你自願拔下來……”
身後的狄風接著說道,“祝先生去給駱女士掃墓,管理員就把你留下的電話號碼告訴了他。他打不通你的手機,便把電話打到了我這裏。”
停頓一霎,聲線降低,“那會兒你剛剛失去孩子,蔣少恭又遭了陷害,我們沒敢直接告訴你這件事,隻好私自做了親子鑒定,打算徹底確定下來再跟你說。”
兄妹倆解釋的過程中,中年男人始終藹然看著我。
待到他們說完,他才開口,“二位可以回避一下嗎?我想單獨跟沁兒談談。”
狄風把我放到床上躺好,和狄芸相攜著離去。
氣氛有點微妙。
“我……可以坐在你身邊嗎?”祝瑾年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微微頷首,“嗯……”
他坐下來,稍顯拘謹。
一股淡淡的皂香在空氣中飄散,清新度極高。
“我想講一講我跟你媽媽之間的故事,要不要聽?”依然用了質詢的口吻。
依然很小心。
我盯著他的銀色袖扣,弱聲說了個“好”字。
腦子還有點木木的,一時間轉不起來。
沉吟良久,男人溫聲開口。
“我和你媽媽是在一場大雨中相識的。兩個‘落湯雞’,躲在狹窄的屋簷下,相視一笑,就此定情。那一年,她十九歲,我二十三歲。”
說話的時候,他的眼中有星光,熠熠閃耀。
這個開頭,令我對整個故事有了期待。
然,接下來的情節並不美好。
“我們戀愛的事情很快就被你爺爺奶奶知道了。他們瞞著我跟你媽媽私下見了麵,對她的相貌和舉止都很滿意,但是提出了一個令她無法接受的條件……”
“是不是讓媽媽從此以後放棄跳舞?”我已經走進了故事裏。
男人笑笑,“沁兒還是那麼聰明。沒錯,你爺爺奶奶要求你媽媽離開舞台。”
我歎息一聲,“媽媽不同意,是吧?”
換做任何一個有上進心的舞者,都不會同意這樣的要求。
“是的。”男人的眼角眉梢蒙上了陰影,“你媽媽被言語羞辱,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向我提出了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