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慢慢地退出病房,沉默著向前走,誰都沒有先說話。
直到,他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人輕輕的抓住。
他慢慢地停下腳步,轉過身。隻看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過頭看向別處,臉色有些紅,身體與他保持著一小段距離,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服一角。
他知道她在別扭什麼,想說什麼。
她輕輕地開口,“哈哈,小城,爺爺的話……你不用當真的,我們就是讓老人寬心……對吧?”
走在前麵的兩個人也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這邊。
“我說了,隻要你願意,這件事便可以是真的,同樣,如果你不願意,這也可以是讓老人開心的話。”
她抬起頭看著他嚴肅的表情和嚴重的認真,忽然就為難起來,“我……我也不知道。”
他卻忽然抬手放在她的頭頂,將溫暖的溫度傳遞給她,他的聲音很沉穩,很有力量,“那就不要想那麼多了,順其自然,好嗎?”
她一聽,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想了想,忽然開口問:“那如果,爺爺將這件事告訴了我們父母,要我們……結婚……該怎麼辦?你,願意娶我?”
他低著頭,皺著眉看她,不知是在思考還是什麼。
片刻,忽然笑了。
“為什麼不願意呢?”他看著她詫異的抬起頭看著自己,身後方向傳來兩聲驚呼聲。
“不要想太多,我說了,我願意的,關鍵是你願不願意。”放在她頭頂的手輕輕地拍了拍,“或許爺爺是對的,這世上沒什麼是絕對不可能的,隻要你想要給它一個個可能性。我們也是一樣,對嗎?”
她看著他,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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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日子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
遇見她時他還很年輕,是意氣風發的下鄉知識青年,那時他和幾個好朋友被一同分配到一個小村子,他們需要在那裏工作兩年。
環境很簡陋,沒有好的食物和衣服。唯一令他們有些安慰的是環境很好,青山綠水的美景,對他們很好的淳樸的鄉民。
村子邊緣有一條很長的河,源頭應該是在山裏,他們很喜歡在沒有工作的時候坐在河邊,唱歌,彈吉他,聊未來和夢想。
他們之中有一個對古典文學近乎癡迷的人,總是三句話不離一個典故或是俗語。那一天他們照常坐在河邊,脫了鞋襪,將腳放在流動的河水中,任由河水輕輕衝刷他們的小腿,說不出的舒適與愜意。
不知怎麼,或許是因為看不到盡頭的流動的河水,就聊起了一個存在於曆史上的女人,息媯。
他們的看法基本上都是一樣,覺得那個女人是紅顏禍水。
離他們不遠的上遊有幾個正在洗衣服的婦女,不時也好奇的抬起頭,帶著笑聽著他們的高談闊論。
他想,她們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在談論的是什麼。
很突然的,他聽見一道很好聽卻夾雜著憤怒的聲音打斷他們,“幾個大男人,隻知道替男人開脫,卻完全不顧女兒,好不知羞恥。”
他轉頭,就看見了她。
仿佛看見的是春天的桃花。
“你們說息媯紅顏禍水,我隻問一個女人為何不可以漂亮?你們怪她太漂亮,可是你們男人不就是喜歡漂亮女人?難道她非要用刀劃花自己的臉,才算是忠貞?可是一旦她花了臉,誰還會愛她?你們說她不守婦道,可是對於楚文王而言,她就是最忠貞的妻子。”
幾個男人看著突然出現在麵前的較小漂亮的女孩子,忽然就不知道該怎樣反駁了。
“可是,她對於她的丈夫就是不忠貞的,隨意地妥協,她為何不能跟隨丈夫死去?”愛好文學的那人終於開口反駁。
“是嗎?你們覺得誰是她的丈夫?丈夫,便是女人的天,我們崇拜追隨是因為丈夫能夠保護我們,可是從始至終,保護了她的是楚文王,給她名分和地位的是楚文王,給了她孩子的是楚文王,為她清洗恥辱殺掉蔡哀侯的還是楚文王。所以在我看來,楚文王才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天,是她需要忠貞的存在。”
“如果我是她,也會做這樣的選擇。”
那一瞬間,他眼裏除了那個嬌小的女人,便什麼都沒有了。那一身桃紅色的旗袍,襯托著她的臉色很白,很普通的兩條麻花辮低低的梳在頭的兩側,她的臉上有細密的汗,眼睛很大,小小的鼻子和嘴唇。
在那樣傳統的時代和地方,她竟然知道他們在說什麼,甚至,如此明目張膽的將“愛”掛在唇邊。
他想不出可以形容她的語言和詩句。
不遠處洗衣服的女人跑過來拉住她,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一邊向他們道歉,“實在對不住啊,這孩子還小,什麼都亂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