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終將逝去,死者不願離去,生者不願忘記。
可是那又能如何?我們隻能延遲死亡,卻終究逃不過死亡。
宋北城同許許多多的人說過同樣一句話:對不起,我們盡力了。而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那麼多人聽到這麼一句話時,那種如出一轍的反應與心情了:你在那一瞬間會產生一種錯覺,會否定自己所聽到的;你會睜大眼睛看著醫生,然後聽到後者用相同的話來回應你;下一秒,你會大腦一片空白,身體沒有一絲力氣的墜下;接下來,痛哭流涕。
他靜靜的坐在辦公室中,周圍是一片死寂,卻隱隱約約能夠聽到不知從哪裏傳來的絲絲哭聲,在提醒著他,他最愛的,最愛他的爺爺,沒有了。
很神奇的沒有哭,沒有想象中的那般絕望,更沒有不顧一切的瘋狂。他就隻是安安靜靜,避開了所有人,獨自躲在他自己的房間中,坐在沙發上,就那樣的坐著。
然後他的目光緩緩上移到桌子上,看見了上麵擺著的一幅棋盤,那是昨晚他和爺爺未完成的殘局,送他回病房時自己隨手放在這裏的,那時爺爺還笑著對他說:“沒關係,每天接著下吧。”
那是他忽然意識到,爺爺是真的老了,從前的他永遠不會主動暫停棋局,隻有母親在一旁不停的嘮叨他才會心不甘情不願的放下象棋回屋子。
都說老人是能預見自己的死亡的,所以他才會在昨晚同自己說了那麼多平常他從不會說的話吧。
昨晚,一向驕傲自負,從不低頭的他,對自己說:對不起。他說他知道逼著自己違背心意去娶一個不愛的女孩子是一種罪過,但是他一定要這樣做。
自己忍不住開口問:“那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他卻隻是笑笑,搖著頭,“我相信你會幸福,而且,這是我對一個人的承諾,我必須完成。”
宋北城無聲的笑起來,現在想起來依舊會覺得難過,爺爺會為了和一個人的承諾而強迫自己去做這樣一件無理取鬧的事情,完全不顧自己的意願逼著自己立誓。
而那個人,不用想也知道,能令爺爺如此重視與他的承諾的人,隻能是奶奶。
他很好奇,為什麼會有這種承諾。
於是在接下來的好幾天裏,宋北城將自己關在了老爺子的房間中,在那裏吃飯、休息,他不停的翻找著老爺子的遺物,去尋找那些老爺子珍視著,更從未對他們談及的記憶。
老爺子是一個很嚴謹整潔的人,他的房間從老都是由他自己整理,書架上大多是有關考古的書,隻有最角落擺放著幾本陳舊的書,幾本書大多已經破舊不堪,書頁泛黃,打開能看到幾乎每一頁都有人用秀麗小巧的字跡在旁邊寫滿了心得和批注,用的是語言很樸實的隨筆,還有很多出的錯別字,甚至還有拚音。
封麵上的名字已經淡到幾乎看不清了,宋北城的指尖輕輕撫上那個名字:楊花。
他其實一直不懂,到底是怎樣深刻的感情,能讓爺爺堅守幾十年之久從未動移分毫;又是怎樣的思念與愛戀能讓他在生命的最後依舊緊緊地抓著那唯一一個,承載了她的容貌的相框。
他記得在奶奶去世之後爺爺打鄭邵城打的最狠的一次,便是他失手摔碎了那個相框。
爺爺當時的臉色可怕極了,不但用拐杖狠狠的打了他一通,還直接打電話給姑姑他們,讓他們將鄭邵城接回去,以後再也不許過來。
那時鄭邵城委屈極了,趴在地上大聲的哭著反駁,“不就是一個破相框嗎!我讓我爸賠給你一個就是了,一個不夠賠一百個!你憑什麼打我!”
而爺爺的臉上沒有一絲心疼,隻是嚴厲的訓斥他說:“這是你奶奶!”
後來他和鄭邵城都笑過,說不知道是爺爺太過刻板死心眼,還是那個年代的愛情,真的如此忠貞到容不得一絲冒犯與淡忘。
爺爺也從來不會對他們講述他的故事,他們偶爾好奇問起時他也隻說:“你們太小,連什麼是感情都不懂,跟你們講,你們不懂我也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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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地上,一本一本的翻看著爺爺書架上的書,感覺著他的指尖殘留在書頁上的溫度,看著他一字一句的批注。
能感覺得出,爺爺是真的很喜歡曆史,全身心的投入著。
以前父親曾經對他說:“你的爺爺,就是一本活著的《上下五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