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待在人間這幾百年的時間裏,他隻在意過兩個女子,一個叫做水仙,一個叫做孤薔。
凡人的光陰隻有短短數十載,而他就像一個被時間遺忘的棄兒,在時間的渡河邊,冷眼看著一個又一個生命墜入時間的洪流。他們或有不甘,或有遺憾,可那又能怎樣呢,當喝下從那名美豔女子手中接過的湯,前塵往事一筆勾銷,然後開始下一個輪回,開始下一個執念。
他也聽過無數人在將死之際也要跪拜在他的腳邊,許下一個荒謬的願望:我還不想死,我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直到有一天,那個在他心湖上撒下一枚樹葉的女子倒在他的腳邊,她衝他笑,許下了一個願望:我想見你一眼,隻一眼。他看著她眼中的光芒逐漸黯淡,氣息開始微弱,他終於蹲下身子,伸出手在她的額上輕輕一點,滿足了她的願望。
片刻,那女子笑了,眼中的流光轉瞬即逝,最後安靜的合上了眼。他卻木訥的蹲在她的身邊,看著就像睡著了一樣安靜的女子,心突然空了,隻因她合眼時的唇形:再見。
後來太白跟他說過一句話:看破紅塵才是仙。他隻是笑笑,不以為然,不曾經曆過,何談看破?他隻知道,在此後的幾百年時間裏,他再也不曾遇見過那樣的人。
她叫水仙。
那個因他機緣巧合贈與一滴露水一抹仙氣獲得重生的小妖,放棄了在他身邊可以修成仙的機會,隻因不願舍棄塵緣,最終落得百年之後歸入輪回的命運。
二月,神宮庭院中水仙花開的爛漫,眼光溫暖的照耀在水仙潔白無瑕的花瓣上,微風輕拂,瘦弱的枝幹在風中搖曳,固執的想要在看者的眼中留下一抹自己的記憶。
孤薔站在石階上,看著不遠處背對著她蹲著的天白,正拿著一把剪刀,精心的為他栽種的花海修剪枝丫。他一身素白仿佛融入了這片純白,修長白皙的手指一片片撫摸過水仙花的花瓣,拿起一旁的水壺將水灑下,被澆灌過的水仙平添了幾分生氣,陽光照耀在花瓣上的露珠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天白喜歡水仙花,一直都很喜歡。
所以即便他平時不愛出門,到了一月底都會來到庭院中,鬆土,將收藏的水仙花籽晾曬,然後在一場雨後,獨自將每一粒花籽細心的栽種在泥土中,看著它們生根發芽,開出無瑕的水仙花,最後凋零。
年複一年。
天白突然轉過頭看向她,沒有說話,孤薔同樣是一身素白,站在走廊下,懷抱著一個披風,也是看著他。是他告訴過她,二月份的時候隻能穿白色吧……過了一會兒,衝孤薔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坐。
孤薔同天白並肩坐在鬆軟的泥土上,二月份的天氣還很涼,冷風夾雜著花香充斥鼻翼,格外清心醒腦。她看者天白安靜的側臉,記得很久以前他抱著自己也是坐在這裏,問這是什麼花?
這是水仙,一種有故事的花。
可是當她再問是什麼故事的時候,他卻沉默的笑了,陷入了回憶。
“薔兒,你總是能將花打理得很好。”並不溫暖卻很柔軟的手掌輕輕撫摸孤薔的頭頂,伸出手指將孤薔額前的碎發捋過耳後,動作輕柔。孤薔仰著頭看他,陽光下的天白很不真實,眼中溫暖的光卻令她很安心。
她的體內有他賦予的血液,所以能夠感受到他的情緒,他不開心,卻不是難過。
“誰讓你將我囚禁在這裏,都不讓我露麵,我隻能在這做花匠了。”將帶來的披風披在天白背後,嘟囔了一句,“上仙活了這麼久就可以不愛惜自己的身子?神仙都不會生病的嗎?”她因他不愛惜自己而生氣,這樣涼的天穿得這樣單薄。
被她的模樣逗笑,慢悠悠的飄出一句話,“我倒真不曾生過病。”
“關了我這麼久,可消氣了?”從她清醒之後天白便不允許她出門,更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神宮,恍若與世隔絕。
她不曾見過這樣的天白。
隻是她全然不記得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更不記得他險些死在她的手上。
他看著她眼底流轉的彩虹,絢麗卻毫無溫度,脖頸上的手越發用力,他隻覺得呼吸越發困難,身體仿佛不是他的一般,直到意識開始逐漸消散。
他能聽到無寒在不遠處少有焦急的呼喊,“少主!”
“聽見了嗎?死亡的聲音。”她低低的笑出聲來,“汝倒是有趣,竟然不畏懼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