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鼓瑟,黃沙伴舞。
仿佛冬天突然在這一刻降臨了,氣溫驟降,天空布起陰雲,一片陰霾漸彌散開來。
龐飛舔了一下幹枯的嘴唇,吐出一口唾沫,低聲嘟嚷道:“還要多久?”
已經等了近一個時辰了。
秦慕白不用想也知道,連龐飛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就不用說李勣等人。
身後,虎狼之師陳兵於野;眼前,一扇斑駁的城門緊緊關閉。
他對自己寫的那封信,有信心。
不管是李佑還是陰弘智,看到了那封信,身處絕境中的他們,都沒有理由不多作思量。
因為他在信中說,這是他們最後求生的機會。如若一直冥頑不靈,玉石俱焚死路一條;如果此時開城納降,尚有一線生機。詳情,可以由自己與他們細談。
這“細談”二字,內有玄虛。不僅是給了李佑與陰弘智幻想與奢望的空間,也給了自己更大的回旋餘地。
總之,他們沒有理由一口回絕。
又一陣冷風刮起,出了些汗的秦慕白不禁打了個寒顫。真是降溫了,要下雨雪了麼?
這時,薛仁貴朝城頭一指:“將軍,請看!”
城頭之上,出現了一個與陰暗斑駁的城頭,色彩格格不入的身影。
粉紅襦裙,雲彩披帛;輕妝淡抹,鳳釵頭飾玉臂環,這是高陽公主最喜歡的打扮。
“玲兒……”秦慕白仰頭看到時,眼睛瞬間定格在她身上,嘴唇翕動,輕吟的喚道。
城頭的高陽公主,雙手輕輕搭在小腹上,臉上的微笑溫柔如陽春三月的清風,眼睛輕然眯起,綻放著笑意。
城頭高逾數丈,又有大風呼嘯,二人不可能輕聲細語的交談。可是高陽公主仿佛聽到了秦慕白的這一聲低喚,喃喃的回了一句:“慕白……”
寒風鼓鼓,吹得城頭的旌旗錯落飛揚。
陰弘智出現在了高陽公主的身邊,對城下拱了下手,大聲道:“久違了,秦將軍!”
“陰弘智!”秦慕白手中一緊,將馬鞍上的雕弓捏得骨骨作響。
真想綽弓而射,一箭將他秒殺!
“將軍何不上前說話,難道還怕陰某施放冷箭嗎?”陰弘智大聲道,“將軍大可放心,陰某還沒有糊塗到那個份上!”
秦慕白冷哼了一聲,拍馬上前數步。城牆擋住了風聲,仰起頭,可以清晰的看到高陽公主的彎彎柳眉了。
“慕白,你因何要來?”高陽公主輕啟朱唇,似有無限婉惜的說道。
秦慕白擰了下眉頭:“玲兒,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嗬嗬,兩位還真是情深意濃啊!”陰弘智笑道,“不過,眼下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談。秦將軍,不如先談正事如何?若是談妥了,你與公主殿下便有無盡的時間可以私敘衷腸。”
秦慕白冷冷的瞟了他一眼,說道:“為何不見齊王?”
“他喝醉了。”陰弘智又補充了一句:“大醉,不省人事。你放心,凡事我可做主。”
“那便好。”秦慕白點了點頭,說道,“相信你的眼睛不瞎。這四野數萬大軍你可是看見了?”
“的確是看見了。”陰弘智倒是沉得住氣,淡淡的道。
“若要強攻硬取,破城隻在翻手之間。”秦慕白說道,“放棄吧!早些開城納降,若能少造一些殺孽,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或許?”陰弘智撇了一下嘴,“這個我不愛聽。難道秦將軍特意前來求和,就這麼一點誠意?”
“求和?”秦慕白冷笑,“陰先生,你還真是不識時務!我若不來,李勣恐怕早已揮兵攻城,你此刻已是屍骨無存,毫無懸念。現在我來了,目的也就是想少死一些人,減輕一點你的罪孽。如此,還有一絲可能在皇帝陛下麵前為你與齊王求情,或能保得全屍。若是運氣好,又或許能夠免於一死流放了事。”
“既然你都當不了家做不了主,要來何幹?”陰弘智臉色一沉,將手一揮:“你走吧,不送了!”
說罷,陰弘智就去拉高陽公主,要離開城頭。
“等等!”
高陽公主也不掙紮,冷冷的喝斥道:“我好歹是齊王的親妹子,尚且沒有發話,因何就聽了你的擺布?你說慕白當不得家,做不了主,你又有何資格在此發號施令?”
陰弘智一怔:“你說什麼?”
“我說……”高陽公主冷漠的看著陰弘智,如同打量一個完全陌生之人,他她訓斥和吩咐下人的口吻說道,“你無權當家作主。要如何決定,也須得請齊王來做決斷。”
“你糊塗了,高陽?”陰弘智臉色一窘,低聲斥道,“我是你舅!連你哥也都聽我的!此次起兵,完全是我輔佐你哥在料理一切!你且問一問這城頭的將士們,他們聽不聽我的?”
“哼!今時不同往日了。”高陽公主說得很大聲,讓城頭的將士都能聽到,“他們當初跟著你,無非是想升官發財;現在,大兵壓境,如果負隅頑抗,定是死路一條。你對這些將士有何恩義,有何權力要他們給你殉葬?”
城頭眾將士聽了,紛紛錯諤,又如醍醐灌頂,開始交頭結耳的私下議論起來。
“你閉嘴!”陰弘智急了。高陽公主的這幾句話,可謂是針針見血入骨招招,真刺中了他的要害與軟肋。再讓她說下去,這軍心恐怕都要嘩變了!
“給我走,離開這裏!”陰弘智頓時翻了臉,一招手,“來人,送公主下去!”
城頭下,秦慕白等人隱約聽到了城頭的對語,秦慕白眼色一動,薛仁貴勒馬後退,手已握上了弓箭。
城頭上,幾名士兵頗為猶豫的上前,左右侍立在了高陽公主兩旁,抱拳道:“公主殿下,請吧!”
“哼,你們好糊塗!居然聽他號令,不信我的話!”高陽公主冷哼道,“舉兵謀叛,怎麼都是死路一條,這個你們不必懷疑。現在秦將軍來勸降,至時隻問魁首之罪,你們這些人好歹還可討得活命的機會;如若到了最後,仍是追隨陰弘智附逆,定是死路一條!——你們大概都搜刮了不少財寶吧,要是破城被殺了,何來性命享用?眾人皆知齊王與陰弘智才是謀逆的魁首,而本公主則是被綁架劫持而來,是無辜的。你們若能此時幡然悔悟懸崖勒馬,我保你們不死!”
“高陽,你還不閉嘴!”陰弘智徹底翻臉,勃然大怒,“眾軍不要聽她蠱惑!李勣萬不敢攻城,隻要有高陽在手,我們一切安枕無憂,可坐等皇帝赦免,今後帶著財寶逍遙一世!——還不將公主拿下,送她下城?”
連聲厲斥下來,那些軍兵們居然無動於衷,紛紛狐疑的看著這舅甥倆。
“到此為止了,陰弘智。從我叫出你的名字開始,你就不再是我舅舅。”高陽公主冷冷的看著他,如同盯量一個死人,說道,“我哥糊塗,聽憑你擺布,那是因為他尊敬你,愛戴你;我一直狠不下心來針對你,也是出於同樣的衷情。可是當我看到你的真實嘴臉時,我以前的舅舅就已經在我心中壽終正寢了。眼前,我隻看到一個醜惡的小人,陰毒的惡魔!——眾將士,你們都是聰明人,知道誰的話更可以信。眼下,這向城之中除了我高陽公主,還有誰能保你們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