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挑燈把酒,共赴黃泉(1 / 3)

烈日當空天地蒸騰,寸草不生的火焰山真如孫悟空從天庭踢下來的煉丹爐所化,散發出幾乎肉眼可見的層層熱浪。

高昌王城地處火焰山環抱之中,恰如蒸籠。

秦叔寶大馬金刀端坐於都護府內,左手執印右手揮毫,一刻不停的忙於批處折本。

如他這般飽經風霜的巔峰武者,心如冰清天塌不驚,縱然刀斧回身亦是麵不改色。此刻雖是汗流浹背裏外皆濕,神色間卻依舊淡靜如常。

進駐大都護府已逾半月,一切正常。高昌國本土的臣民至國王麴智盛以下,都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敵意與反常。起初的擔憂與陰霾漸漸淡去,都護府的各項工作也漸漸步入正軌。

往常,大都護秦叔寶都是像這樣在晨議之後批處折本料理軍政民務,下午出城前往唐軍大營視察閱兵,夜晚宿於高昌王城都護府之中。

左右伺候用墨的兩名文吏,無出例外的渾身汗透。但任憑臉上的汗珠成股流下也無瑕顧及。老帥秦叔寶一向剛果嚴肅雷厲風行,但凡辦起正事便是心無旁鶩全情投入。跟隨他左右的官將也隻得一絲不苟。

可是今天,左右文吏卻發現一向灑脫幹練的老帥秦叔寶,動作都比以往慢了半拍,仿佛心有餘而力不足。而且,批理折本的時候幾次擱筆歇息,臉色也沒了往日的紅潤光澤。

“大帥可曾是累了?病了?”左右問道。

“無妨,興許是有點水土不服。”秦叔寶喝下一盞茶,說道,“盡快料理完這些折本,下午出城給薛仁貴送糧去。咱們的將士們駐紮在城外太苦了,這兩日我想辦法弄來一些解暑的藥湯,趕緊送去。”

“是,大帥。”左右應了聲,各自心中歎息。這次跟隨秦叔寶遠征到了高昌的這一支人馬,可謂吃盡了苦頭。前番的千裏奔襲連戰十餘陣就不必說了,到了最後成功征服了高昌,依舊還要駐於城外吃盡苦頭。天地炎熱人馬生疾這是肯定的,就是糧草藥材也不足備。

與其說是駐兵鎮劾彰顯大唐天朝的無雙仁義與王者霸氣,不如說……這些將士們簡直就是被流放了!

半炷香剛過,秦叔寶手中的筆驀然的一抖,差點沒抓住掉到了紙上。

“大帥,你怎麼了?”左右驚呼。他們看到,秦叔寶的臉色已是極差,像是病重之人現出了青灰,身體也在輕微的發抖,額頭之上冷汗直下顆顆如豆。

“無……妨!興許是吃了不淨的東西,鬧肚。”秦叔寶強提精神握住筆竿,道,“快一點批完這些折本,我小憇片刻,你們盡快將折本送去給麴智盛,讓他代發執行。”

“是!……大帥,不如下午就讓卑職前去送糧吧?此等小事,無須大帥親曆親為。大帥身體欠恙,須得好生歇養。稍後卑職便去請來軍醫。”

秦叔寶雙眉緊鎖,不自覺的伸手捂向了肚子,輕輕的點了點頭,“也好,你們務必親自將糧草藥材交予仁貴手中,簽押回報。軍醫就不必了,些許小疾,無須庸人自擾大動幹戈。”

火焰山北麓四十裏開外,有一片難得的青鬱樹林與草場綠州,方圓四十餘裏,是個小有名氣的綠州部落,絲路上的往來客商經常在此落腳借宿。時間一長,這裏也多有了幾分繁榮生機。可是近期由於戰亂緣故,客商斷絕兵荒馬亂,漸漸又變成了一片死域。

昨夜風高夜黑,綠洲裏悄無聲息的湧入大片人馬並盤踞下來。他們既不埋鍋造飯也不圍獵打場,低聲細語馬蹄裹布,行為詭密宛如幽靈。

綠洲僅存的幾戶民宅與客棧,被他們強行霸占。但凡遇到生人,不問情由盡皆滅口。

許多無辜的旅人,臨死前的眼瞳裏殘留著他們滴血的彎刀,和一麵觸目驚心的狼頭大旗。

狼,突厥人的圖騰!

綠洲中心的漢人大客棧裏,胡兵環伺彎刀寒亮。大堂中央的桌椅等物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是的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羊皮氈毯,有幾人正圍坐其上,喝著濃白的羊奶酒。

其中一人坐於核心,其他數人依次排下扇形分布。剛烤好的全羊羊頭就朝向他的方位,可見此人便是眾人之首。

此人虎背熊腰須發奔張宛如雄獅,鷹鉤大鼻幽藍的眼睛,顴骨比一般的胡人還要突出。張嘴飲酒之時,便亮出一張血盆大口。

看到此人,無不讓人聯想到一種動物——熊!

“泥熟將軍,剛剛接到高昌國秘信,說一切準備妥當,我軍可於傍晚出發、入夜進城!”左首一人說道。

“泥熟”是西突厥部族的名稱,也是姓氏,而且是望族大姓。熊一樣的男人便是目前西突厥北庭的最高軍事統帥,曾經橫掃大漠戰無不勝,幾乎憑一己之力將北庭江山定鼎的第一名將,泥熟啜。

泥熟啜瞟了那人一眼,眼神如食肉動物一般典型的冰冷。雖是他的心腹近侍,方才發話的那人也禁不住身上寒了一寒。

“我對麴智盛沒有興趣和信任。”泥熟啜說話了,聲音卻沒有想像中的粗莽,反而十分的平靜,但嗓音渾厚中氣十足,“是誰發來的秘信?”

“是我們自己人,此前汗庭派往高昌的吐屯,畢勒。”

“那還差不多。看來時機已經成熟。”泥熟啜將一杯奶酒牛飲而盡,長歎了一聲道,“可惜那秦叔寶蓋世之虎將天下之豪傑,竟要死於此等卑劣小計!此生不能與他公平公正的鏖戰疆場一決高下,是為憾事!”

“將軍,此次大汗既然親派將軍前來,可見此戰十分重要。”近侍道,“漢人不是有句常言,叫兵不厭詐。那秦叔寶驍勇無敵又兼有蒲昌海薛萬徹做為後援,若要正麵對決,我軍就算得勝也須得死傷無數。此戰若是殺了秦叔寶擊潰唐軍,從此西域隻剩我北庭為大,誰還敢不服?到頭來,這筆帳還隻會算在麴智盛與高昌人的頭上,與我無幹。這實在是一筆淨賺不賠的買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