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如荼。
邏些城裏,一片末日景象。兵荒馬亂煙火肆虐,淒號四起人心惶惶。
塌去一半的王宮內,棄宗弄讚坐在東讚宇鬆的病榻前,閉眸,手上撚著一串佛珠,默念道:“佛祖庇佑,雷火天災沒有降臨到這一處宮殿……”
“讚普……”昏迷許久的吐蕃大論蘇醒過來,虛弱的喚道。
“相父,你醒了!”棄宗弄讚急忙起身上前,握住東讚宇鬆的手。
“哎——”一聲長歎,仿佛發自靈魂深處,東讚宇鬆的眉頭緊緊皺起,悠然道,“終究還是開戰了麼?”
棄宗弄讚點了點頭。
“欽陵啊,欽陵!……”東讚宇鬆的表情痛苦異常,一時凝噎。
“相父,其實不能全怪欽陵。”棄宗弄讚低聲道,“或許從一開始,他的執政方略的確有誤,但出發點仍是為了帝國的強大著想。後來發現有誤,他及時的反正,認同了我的方略並支持我執行和盟政策。可惜,關西軍統帥秦慕白隻手遮天油鹽不進,一口回絕並主動攻上高原。事已至此,不容不反擊啊!”
“歸根到底,還不是欽陵先把事情做絕了?”東讚宇鬆說道,“從一開始他就反對和盟,從拒婚開始,然後是進犯吐穀渾、偷襲涼州。這倒也罷了,遠在西域的秦瓊有必要殺麼?秦瓊之死,早就注定了眼前這場戰爭已是無可避免。於公,秦瓊是李唐開國之功臣,是鎮邊之大將;於私,秦瓊跟隨李世民多年,常言還道打狗尚欺主,何況人家是皇帝是名將?再者,秦瓊一死,秦慕白的心中就隻剩下了一個念頭,那就是報仇雪恨不死不休!——說什麼一心為國,人都有私心,更何況是殺父之仇!可以說,殺秦瓊是欽陵這一生所犯最大的錯!這遠比洮州屠城還要錯得厲害!”
棄宗弄讚歎息了一聲,搖搖頭,說道:“相父說得也是。若非欽陵把事情做得太絕,當初侯君集興許也不會如此惡待相父……看得出來,侯君集是秦慕白的心腹死忠,他那純粹是出於私心在報複,他根本沒把你當作是吐蕃大論,隻把你視為欽陵的父親了。”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不必再提。”東讚宇鬆痛苦的搖了搖頭,說道,“讚普,此戰無論勝負,我吐蕃凶多吉少。如若戰敗肯定是滅國;就算僥幸勝了,我朝元氣也是大大虧損,連王城都快要被毀了。秦慕白,狠啊!古往今來,都是諸邊異邦進攻中原,很少有中原主動出擊越境作戰,殺到異邦深處的,更別提殺上這巍巍高原了。秦慕白他卻鐵了心、不怕死,率領四十萬大軍殺到了邏些城來,還帶了這許多毀天滅地的詭異兵器!就算這一陣秦慕白落敗了,以中原的雄厚家底,隻要他們願意,最多三年就能去而複來。就算他們不來,這一戰也幾乎要催毀了我們的王朝政權,諸部貴族又會割據自重,從而使得吐蕃再次陷入無邊的動蕩與黑暗,繁榮與強盛一去不返,滅亡也就是遲早的事情了——讚普,為今之計,你不能不先做準備啊!”
棄宗弄讚眉頭一擰,問道:“相父有何高見?”
“假如欽陵戰敗,讚普不妨在秦慕白兵臨城下之前,主動去納降。”東讚宇鬆說道,“漢人偶爾還是講一點信義的,尤其貪好虛名。納降者一般不會殺害或太過為難,而且曆來隻有噶爾欽陵惡名在外,秦慕白對你並無仇恨,相信也不會為難你。”
“不可以。”棄宗弄讚果斷的說道,“我與欽陵誓同生死,如今他在外浴血奮戰保家衛國,我怎麼能幹出這種苟且偷生之事?不行,萬萬不行!”
“讚普……事已至此,你豈能光顧著個人情義與榮辱,請為邏些的百姓們想一想!”東讚宇鬆長歎一聲,說道,“如果讚普不主動出降,無論是繼續死守反抗還是自戧隨欽陵同去,邏些城的百姓都將失去最後的保護與希望,必定遭受無邊的災難。假如讚普出降,尚可與秦慕白交涉一番,犧牲自己一人,保得吐蕃種族不滅啊,讚普!”
棄宗弄讚閉上了眼睛,久久沉默。
東讚宇鬆再次長歎一聲,也不再說話了。
“相父,這些我不是沒想過。甚至很早以前,我就決定去長安做人質,以換取一切能換取的東西。”棄宗弄讚說道,“為了我們的王朝與種族,我棄宗弄讚早已將生死榮辱置之度外。但是,我們不得不考慮秦慕白的秉性!”
“哦,怎麼說?”東讚宇鬆好奇道。
“雖然我從未與秦慕白謀麵,但是我感覺,秦慕白與欽陵就是一類人。”棄宗弄讚眉宇微沉,說道,“他們,都一樣的驚才絕豔性情複雜,且有梟雄之姿,又不失英雄之氣!——對這樣的人,不可以太過卑躬屈膝或是苦苦哀求。若是這樣,必定被他瞧不起,到時任何請求都是無濟於事。相反,若是硬起骨頭死抗到底,反而有可能博取到一點他的尊重。”
“是這樣嗎?”東讚宇鬆迷茫的眨了眨眼睛,“那讚普……打算怎麼做?”
“如果欽陵戰敗……”棄宗弄讚站起身來,背剪著手慢慢踱步,緩緩道,“我將**於布達拉宮,然後,讓我的兒子與家人,拿上我親筆所書的獻降國書,去唐營中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