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人的記憶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有些事情,盡管發生的時間久遠,或許你以為那些事情早就在記憶之中被遺忘的風所吹走了。或者被掩埋在人生無數的細節之中,再也沒有將之翻出來的可能了。可是有一天,那些你以為你再也無法記起的事情就忽然闖進你的腦海中來了。就像那些曾經死去千年的人掩埋在的地下的屍骨,可能因為風的緣故,雷的緣故,雨的緣故,忽然在其上的土層被逐漸風化,被剝落,被喪失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會再次重現人間一樣。嶙嶙白骨會再次提醒活著的人一個最深刻的事實:百年之中和百年之後的日子是不一樣的。不管你會不會武功,這一點均是無可置疑。再過許多年,在我40歲那年,當我最終一聲不響的離家出走,去往300年前洪老前輩喪命的雪山之巔,去尋找他的遺骸,最終卻發現因為全球變暖,那些雪山上的雪早就融化的不知去向,而雪山也變成了一個光禿禿的土山,曾經掩埋在冰雪之下的洪老前輩早就不知所終的時候,我不禁又一次潸然淚下。就連洪老前輩的屍骨,他曾經在這個世上存在過的唯一證據都不在了,那一刻我開始覺得無限恍惚,不禁又一次懷疑起一個洪老前輩存是否就是一個傳說。是偉大的考古學家金庸的杜撰。當時我追思我的練武生涯,追思我之前的人生,站在那個土山的頂峰,心中真有一種縱身躍下懸崖的衝動。喬峰當年跳崖時刻的心境,仿佛在我的心中原樣不變的上演了一次。不過那一刻,我也終於明白了另外一個道理,那就是死者總是在生者的身上不斷複活。或許從這個意義上講,一切人均是不朽的。當然那時最終遏製了我縱身跳下懸崖的主要原因,還是我想起了家裏現在正在為我焦急不安的蓉蓉,以及我那個還隻有十歲卻天資聰穎的兒子,過過。那個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顯示出了在武功上所具有的高超領悟力。滿月的時候,過過曾經在抓周之時,拿起了他母親最希望他抓起的台球,並且將之隨手扔了出去,連看都沒看。那顆台球就穿過了客廳裏走來走去的許多人,沒有碰到其中任何一個人,然後到達了陽台,順著那扇正好開著的窗戶,飛了出去。最後終於落在地麵上的時候,將當時正在樓下象強盜一樣哄趕小販的城管隊的大隊長給砸死了。時候我對蓉蓉反複的解釋了這其中所蘊涵的深意。我說,從這一點看,就知道這個孩子天生就是一塊練武的料。因為他不僅手法精準,最重要的還是擁有一顆打抱不平之心。可是蓉蓉當時對我的話很不讚同。蓉蓉當時生了孩子之後,已經逐漸的透露處許多之前念慈身上所有過的特點,那就是她已經有了最庸俗的望子成龍之心。她當時正在迷戀丁俊輝,所以特別希望我們的過過將來也能成為一個職業台球運動員。蓉蓉說這個想法絕對不是異想天開,還是有很多道理的。因為這個職業畢竟是一種思想和身體的雙重考驗。並且安全而優雅。蓉蓉最後補充道,就算對於我來說,兒子成為台球運動員也是子承父誌,因為台球在對於內外的要求方麵,也很像武功。

於是那一次在當年洪老前輩喪命的雪山之巔,我當時所焦灼不安的土山的頂峰,因為想到了我的蓉蓉和我的過過,我最終沒有跳下懸崖,一死了之。但是毫無疑問,洪七功的屍體忽然從人間蒸發,或者隨著河流進入大海,或者就根本沒有從這個世上存在過,開始象一把刀子一樣日夜在我的心上反複擦拭起來。這給了我人生當中有史以來最大的疑惑。這很自然,這也很符合這個時代的時代精神。這個時代已經變得越來越讓人懷疑了,要在這個時代當中從一而終的堅守自己的信心,對於任何一個人,都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挑戰。那個當年撰寫《九指神丐還是八指神丐》,從而證明了洪七功這個人的確在世上存在過的考古學教授,當年是不是僅僅為了評職稱而撒了一個彌天大謊?還有金庸,這個如今已經成為全球考古界領軍人物的重量級人物,是不是也在追求名利的時候,暫且把科學的嚴謹態度置於腦後,而寫出了那本令他成名的《射雕英雄》,以及後來的《神雕俠侶》?我不禁在心中深深的懷疑起這些最值得讓人信任的,最值得讓人尊敬的人起來。這也是一種悲哀。當你活到40歲,卻發現這個社會上存在著那麼多的謊言,那麼多值得你懷疑的事物之時,你無法不感到失望和悲哀。所以懷揣著巨大的懷疑,巨大的內心信念的左右搖擺,最終沒有跳下懸崖之後,我在離家三個月之後又一次回到了家中。當家中的事情,單位上的事情逐一平息下來之後,日子再一次進入到了正常的軌道,有一天看到我的兒子過過在陽台上偷偷藏起來的許多武功秘笈之時,我心中不禁再一次升起莫大的傷心。(在我兒子收藏的那些武功秘笈當中,就有一本《降龍十八掌秘笈》,比起我的那一本來,這一本印刷的更為精美,插圖也均是電腦繪製所成,顯現出了強烈的三維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