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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在成年之後將要經曆的事情,是他小時候怎麼也無法預料到的。誕生之初的人生由無數的可能性組成,可是隨著歲月的增長,這種可能性就會變得越來貧乏。直到有一天,這種可能性逐漸從無限豐富降為無限貧乏,直至成為唯一,成為必然,那就是死亡。就像我,在四十歲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之前的經曆,其實已經變成了自己的負擔。也就是說,在你實現一種具體的人生過程中,你終究失去了無數種其他可能更為美好或者更為糟糕的千萬種人生。我不免感慨不已。由此看來,窮理盡性一事,似乎也並不是一人一己的力量可以完成。因為一個人,隻能去實現一種具體的人生,而不能超越了時空的拘束,去體驗人生所擁有的無窮可能性。想到這裏,我不僅想起偉大領袖毛主席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創造曆史的永遠是人民群眾。他是對的。因為隻有人民群眾才可以連綿不覺,才可以合成千姿百態的社會麵貌,才可以探索人生所包含的無窮可能性。

可是創造一個人的人生的主角,畢竟還是他個人。拋卻了別人所給予你的外力作用,一個人在自己的人生實現之中,還是掌握了很大的主動性。我從8歲開始練習降龍十八掌,一直到22歲那年練成這門絕世武功。這其中除了在這14年中,我遇到的無數偶然事件之外,還有一個必然因素無法否定。那就是我始終堅信自己能夠練成這門武功,並且一直不遺餘力的堅持練武才導致了這個結果。當年賣給我武功秘笈的那個乞丐出現在我生命中是一個偶然,那個用一篇虛假的論文證明了洪七功存在過的教授堅定了曾經信心動搖的我,也是一個偶然。可是我一心練武卻是毫無疑問的必然。因為這個必然,我的人生終於成為了現在這個樣子。我現在在武功練成之後,卻忽然發現世界並沒有象我之前所預料的那樣,忽然變得無限開闊,無限明朗起來,反倒有一種更為巨大的迷惘籠罩住我生命的時候,我不禁開始後悔起來。也就是說,我開始羨慕起我之前的40年所喪失掉的那些別樣的可能性。這種感覺不好受。這種感覺讓一個人開始變得神情恍惚。對於此刻的人生產生出莫大的懷疑出來。那些可能喪失掉的壞的可能性,當然不能讓你捶胸頓足。可是那些可能喪失掉的好的可能性,卻總象你曾經錯失過的一個美麗女子。她的身影總是在你的夢裏出現,讓你不斷的隱隱心痛。

我所懷疑我之前的人生所喪失掉的最美好的可能性,就是我當時可以完全不練武,就成為一個平凡普通的人。哪怕是一個無情無義,沒心沒肺的大惡人。這樣想的時候,我不禁責怪起那個當年賣給我武功秘笈的乞丐來。這算怎麼一回事啊。自己不去練武,證實自己心中對於武功的看法,卻到處給小孩子兜售武功秘笈,毀掉這些可能從此幸福而混沌的生活下去的小孩的一生。這種人簡直就像一個皮條客,而根本不是他們自己宣稱的熱心的教育家。他們在人和神之間牽線搭橋,目的僅僅就是希望讓別人去痛苦,去盡心踐形,從而從他們身上看到上帝的模樣。而他們自己卻躲在一旁,悄悄的觀察人和神之間的玄機。同時卻也過著幸福的象動物一樣的日子。

就像那個乞丐,我最近一次見到他就在我大學的附近開了一家廢品收購站,開始過起閑雲野鶴般逍遙的日子的時候,我不禁怒氣中升。我想,你的日子過的可真滋潤啊,卻把我給坑苦了。我當時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他那個店麵門口的一把搖椅上閉目養神,看起來氣定神閑,似乎全世界的憂慮均與他無關。什麼武功究竟是什麼東西,武功究竟對於人有什麼意義,武功究竟是不是一種幻想,以至於洪七功究竟在這個世上存在過沒有諸如此類的問題,根本就和他沒有一點關係。我實在不能容忍他現在的這種幸福樣子。是你把我引領到練武這條道路上來的,現在我練成武功,卻陷入了關於武功的種種懷疑,種種苦惱當中,你豈能如此坐視不管,不聞不問。我走過去,朝他躺的那張搖椅上踢了一腳,他象是被狗咬了一下似的,馬上就驚惶的從睡夢中驚醒了。睜大眼睛仔細一看,發現是我,才微微的露出一副很不在意的樣子,對我說道:哦,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是誰呢。好久不見了,進來武功進展如何?

武功進展如何?這個家夥居然現在還敢問我關於武功的事情。我再一次怒火中燒。麵帶怒氣的對他說道:你還好意思問我這個?你把我給吭慘了你還敢問我這個?

那乞丐一聽我這麼說,也不禁顯得有些疑惑,從搖椅上坐了起來,滿麵疑惑的問我道:究竟怎麼回事?是不是你不小心泄露了你的武功,或者就是用你的武功來做壞事了?殺了人,還是搶了銀行?

我一聽乞丐這麼說,看他那副奇怪的神情,心中又頓時不覺好笑起來。想起來,這個乞丐畢竟還算是一個好人,畢竟迄今為止,還在堅守著一種職業道德。我於是稍微的緩和了自己的口氣,對他講述了那篇虛假論文的事情,說洪七功這個人究竟是杜撰還是真實,現在又一次成為了一個不解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