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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到達了拉薩之後,我和小康就住在了拉薩河畔的一間旅館裏。這裏的景色很美。成群結隊的黃鴨,在河麵上嬉戲玩耍。陽光照在河麵上,閃爍著金子般的光芒。河對麵就是山。近處的山腳下,散落著稀零的人家。綠樹成陰,將這些藏式的白色房子圍繞在了中間。而再往上看,就是披著一層薄薄草甸的連綿群山。左右無限延伸,橫亙在你麵前,似乎要將這個世界,跟另外一個世界徹底的隔開。而此時當你將目光再次抬高,幾乎是仰頭而望的時候,就會看見在很遠處的雪山。據當地人說,很多年前,這些山頂上尚有終年不化的積雪,陽光照射在其上,十分好看。可是現在,那些積雪正在逐漸融化,所以隻能看見一層薄薄的白紗了。
其實在我看來,這些已經夠美了。對於一個初來西藏的人,這簡直就如同仙境。而在我駐足觀看眼前這一切美景之時,小康卻似乎對於我所關注的景色絲毫不感興趣。其實當時,他正在朝著跟我完全相反的方向觀看。我們所住的旅館,恰在拉薩河的一岸。對麵是山,而後麵則是整個的拉薩。小康背對著我,背對著山,望著高樓林立的拉薩,以及其中的萬丈紅塵,也在做著他的打算。
小康告訴了我他的想法。一路上我還沒留意,原來小康早就把來拉薩之後的行程都給安排好了。他將這個行程安排已經寫在了紙上。小康將那張紙遞給我,我大略看了一下。上麵寫著:第一天,參觀三大寺。第二天,參觀布達拉以及羅布林卡。第三天,去日喀則參觀紮什倫布。第四天,啟程去阿裏。第五天...,...,第二十八天,回到拉薩,拜訪親戚(看心情而定)。
我看完這個行程安排之後,就有些惱火了。我倒不是因為這個行程比我預想的要長而感到不滿。反正現在學校對我也給予了相當大的自由。按照校方的話來說,不要說一個月不去上班,就算是一年不去也沒多大關係。而我現在又是孤身一人,心無所係。所以哪怕小康的行程安排是一年,我也不會說什麼。可是問題卻是,我總覺得這個孩子的這個行程安排有點不近人情。我心想,你他媽的這麼老遠的來到拉薩,並且是平生第一次來到這裏。既然這裏有你的親戚,怎麼在你的安排當中,居然把拜訪親戚放在最後了。而且還是看心情而定。也就是說,你小子要是不開心,還就不去拜訪這些親戚了。這算怎麼一回事呢。你來到拉薩的目的,不就是要發現你自己是誰嗎。你連自己的親戚,那些跟你有著千絲萬縷血緣關係的人都不拜訪,你還怎麼期望知道你是誰呢。
想到這裏,我便對小康說出了我的看法。我說:小康啊。能不能冒昧的問你一句,不知道你提到的這個親戚,究竟跟你是什麼關係?怎麼把拜訪親戚能夠安排到行程的最後呢?是不是就算為了禮貌起見,也得先去拜訪一下你的親戚才好。你看這麼多年,你一直在國外,這也是第一次來拉薩,去看看你的親戚,也讓你的親戚們看看你,我看這樣是不是更為妥當一點。也更富有人情。
小康聽完我的話,不屑的說道:我來這裏又不是尋親戚的。我是來這裏尋找我自己的。為什麼偏要先去拜訪親戚呢。何況,你也看到了,我上麵寫的很明白,到底最後去不去拜訪那些親戚,還要待定呢。說不定就不去了。那又怎樣?
這個小子的無禮言論讓我大為光火。我隨即便說道:那又怎樣?你個王八蛋。你他媽的連自己的親戚都不認了,你還怎麼去認識你自己。是不是以為自己在國外出生,國外成長,就看不起這些西藏的親戚了。皇帝還有幾門窮親戚呢。何況,現在的西藏經濟建設這麼好,人家是窮是富還不一定呢。要麼就是你以為自己看了許多高深的書,半懂不懂的知道了一些狗屁形而上的理念,就已經懶得跟俗世中的人打交道了。我可要提醒你,你可不是宗喀巴,也不是米拉熱巴,更不是釋迦摩尼之類的得道高人。你就是一個小屁孩。哪怕你將來真的有得道成仙的那一天,可現在你依舊是個小屁孩。既然是個小屁孩,就應該懂禮貌,識大體。來到拉薩了,無論如何,還是應該先去拜訪一下自己的親戚。就算對你爸爸,也是一個交待啊。
我這麼一羅嗦起來,小康又變得無奈和煩躁起來。對我說道:我說你怎麼又來了?你憑什麼教育我啊。另外說了,我不是早就給你說過了嗎。我來到這裏,是尋找我自己的。難道你不知道我這種迫切的心情嗎?我現在恨不得就馬上趕到那些偉大的寺廟裏,去拜訪居住在裏麵的那些高僧,好早一點揭開我的身份之謎,打消自我之疑惑。這些都是對我來說,相當重要的事情啊。你說要我去拜訪我的親戚,那究竟有什麼意義?難道他們,真的可以幫我一點點忙嗎?
那我不管。反正你說的這些狗屁道理我都不懂。再說了,就我來看,尋找自我的過程也不是在於一天兩天。可能這個過程要整整進行一生。難道你以為今天你將自己找到了,就永遠的萬事大吉了嗎?難道你能保證,你將來的漫漫一生當中,就不會再將自己給搞丟了嗎?我甚至敢肯定,就算這次的西藏之旅,能讓你忽然發現自己是誰,在未來的某一天,你還是會遇到迷失自我的時刻。那麼那時候你又要怎麼辦?難道又要來西藏,又要來到這些數目眾多的寺廟裏尋求答案。這豈不是很荒謬。那樣的話,我看你還不如直接就在西藏找一個寺廟出家算了。這樣,你就可以隨時丟掉自我,又可以隨時把自己找到了。所以我看你還是要耐心一點。無論眼下遇到了什麼迷惘,還是要暫且把當下的現實生活處理好。這才是完全之策,這才是長期抗戰,這也才是對付人生疑惑的最好方法啊。我這樣不依不饒的說道。
看,看,看看你。怎麼又開始胡言亂語起來了。我說你究竟想要說什麼啊?小康不耐煩的說道。
我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無論如何,你現在必須先去拜訪你的親戚。這是生活中最基本的事務之一。哪怕瑣碎,哪怕讓你不耐煩,哪怕讓你厭惡,你都得去。而關於你尋找自我的事情,必須放在這件事情之後。我堅決的說道。
小康這時候也被我強烈的語氣給搞火了。瞪著我就吵了起來: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要左右我的意願。我就不按照你說的辦又怎麼樣?我就是不去拜訪我的親戚,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這時候我笑了起來。嗬嗬。出火車站的時候,小康掏錢包拿車票的時候,我曾看了一眼他的錢包。那個錢包癟癟的,裏麵顯然沒有裝很多錢。這小子滿屋子裏掛的那些黑金唐卡,價值至少也有好幾萬塊錢吧。料想現在他的銀行卡上,也根本不會剩下多少錢。你最終答應讓我一起來拉薩,就是因為錢的緣故。你肯定是再沒有找到錢的門路,才答應了我。所以現在離開了我,我就不信你還能身無分文的去尋找你自己。哪怕你尋找的是如此荒唐的一個東西,尋找的是你自己,也需要金錢的支持。可憐你連這一點都沒有想明白,就敢如此跟我無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