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到了梅雨季節,關中西部的山區幾乎天天在下雨,剛剛空開的天,一會兒又陰實了,又下起雨來。地裏成熟的玉米大都倒伏,棒子尖尖發黴。路被牛羊踏翻了天,人一走上去就是成腳腕子深的泥。高自泉打著雨傘,柱著一根棍子,行進在通往五、六組的路上。五、六組住在深山區,大部分人家住著五六十年代修的房子,少部分人家還住在窯洞裏,一到雨季很危險,他要去看一看,如果誰家的窯洞有問題,就要撤出來。他冒著大雨,一步一滑的走,心裏盤算著先去誰家。當他走到林林河畔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河水大漲,波濤洶湧,一片汪洋。渾濁的水麵上漂浮著大樹、木材、雜草、牛羊,似乎賽跑著爭相奔向大橋。橋眼很快被大樹堵塞了,水流翻過堤壩,裝滿了橋頭引路,又翻過引路朝下遊奔騰。如果早走一步,也許就能過橋,可現在不行了,橋頭引路上邊的水不斷上升,已有1米多了,人根本就站不住。混水咆哮著,翻滾著浪花,翻下引路,很快就掏空了引路下邊的石牆,引路一點一點被蠶食,最後嘩啦一聲撕開一個大口子。不一會兒,口子就撕到了石橋頭,引路沒了,全部變成了河床。
高自泉回頭走到了村委會,想打電話沒有,要去五、六組隻得繞十裏去柔水村過橋。他一會兒也不敢耽擱,沿沙石公路往柔水村趕。柔水村在高家村的東邊,有一條通往市區的公路,路橋是七十代修的四孔石拱橋,兩車道。這橋是一八二隊修的,他們是勘探原子油的,駐紮在高家村五、六組,還有一部分住在20裏外的黃力埔。三線建設時,柔水村的沙河溝修了一座從西安通往蘭州的一0三戰備電話庫,電纜拉到了蘭州,常年駐著一個連隊維修保護。要在以往,高自泉經過一0三就會走進去看看,他曾經在這裏當過工人,修了兩年電話庫。人家為了防空需要,挖空了山,砌了窯洞,上邊栽了樹木,加上周圍全是大山和森林,人走過去要是不注意,很難發現。今天他心裏有事,隻是朝大門看了一眼,就匆匆走了。
高自泉走到五、六組時已是吃午飯的時候,他沒有去找組長,直接到住窯戶家裏去看。高換換是低智人,祖孫三代擠在一孔破窯裏。他見高自泉穿著長筒雨鞋,滿身的泥水來看他,很是感動。他說:“高支書,這麼大的雨你還來看我,我這心裏高興啊。”
高自泉在窯裏看了看,問道:“窯表麵看著好著呢,有沒有響動?”
高換換說:“窯崖麵淌土呢,我估末眼下沒有大問題。”
“你們五組幾孔窯?誰家的最爛?”
“怕有10家吧,王老六的最爛。”
王老六愛唱戲,跟著燈影戲班子跑了一輩子,到現在燈影戲沒人看了才回家,錢也沒掙下,老婆也死了,兒子在外打工好幾年也沒有回來,他一人過活著。高自泉走到村子西頭最破的窯洞裏,見王老六正在做飯,一窯的柴煙嗆的他咳嗽幾聲還唱幾聲秦腔,“為王我打坐在寶殿上。”
“啊,老王你高興的很嗎?”
“誰啊,”回頭又看不清是誰。
“我是高自泉。你這窯太危險了,要撤出去。”
“是高支書啊,不怕,這窯住了幾代人了,煙熏火燎的結實著呢。”
“啥結實,你看頭頂那塊大土,都快要掉下來了。”
這是寛不到3米,深9米的窯洞,經久的煙熏火燎已形成了漆黑的煙釉子,窯中間頂上有1米見方的土吊著,已露出1尺多了,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危險。王老六笑著說:“胡書記去年來看了說有危險,讓我撤出去,他們不是農民不知道農村實際,你也說有危險。你記不記得你們碎時我的窯洞就是這樣啊,都過了多少年了,老樣兒,塌不了。在說了,啥都是惜命的,我還想多活幾年哩,我要等我兒子回來呢。”
高自泉見王老六很自信,又問他兒子的情況:“你兒子一直沒有消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