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學生李吉甫

一條淡黃色的泥巴小路吮吸著大山的心血,夢一般的向前延伸。

小路上彈出一顆人頭,人頭漸漸放大成一條身影。這個人就是李吉甫。

李吉甫走在回家的路上,眼前總是漂浮著兒時的一些往事。看著麻柳河裏的流水,他就想起祖父強迫他懸肘練毛筆字的艱苦日子。他六歲開始發蒙讀書,七歲時就練毛筆字,祖父拿了一根竹條站在旁邊,讓他站在書案前,右手懸肘執筆,右手胳膊得抬平,胳膊上擺放一個小飯碗,先前小飯碗裏是空的,沒裝任何東西,他寫字時隻能手腕動,胳膊不能動,胳膊一動那小飯碗就會掉落地上,他就會挨祖父的竹條的抽打;漸漸地,他的手腕上能平放一個空飯碗,還能一邊寫字,祖父就往小飯碗裏添水,要他寫字時水不能浪出來,這種日子才叫個苦,苦得他不敢哭不敢叫,隻能寫字。直到他後來到縣城讀中學,每天懸肘練字的日子才算結束,他的字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看到河邊的麻柳樹,李吉甫又會想到父親叫他打算盤的情景。他是九歲起開始學打算盤的,先學打三盤星,接著打七盤星,再接著就是打九九歸一,一邊打一邊背口訣,眼睛得望著算盤珠子,手撥算盤珠子,要做到口到心到手到,稍有差錯,站在一旁監督的父親手中的麻柳樹條子就會打下來。李吉甫十二歲時算盤就打得溜熟了,可父親說這還不行,得學會雙手打算盤,他又開始學雙手打算盤,兩隻手同時打算盤,真的太難了,左手好像永遠也比不上右手靈活,同時撥珠子,左手總會慢半拍,李吉甫總會父親的挨麻柳樹條子打。李吉甫不明白,一個人學這麼多東西來有啥用?他曾經小聲嘟囔說:讀書有啥用?祖父告訴他:學成文武術,售與帝王家。李吉甫大聲問:早就沒帝王啦,又該賣給誰呀?祖父啞然無語。李吉甫學雙手撥算盤學得太艱難了,他不想學,問父親:我又不想做生意,這算盤學來有啥子用?父親告訴他:有良田萬頃,不如一技隨身。祖父隨即在旁邊補充說:總有大用!李吉甫真的不想學了,他說:饒了我吧,我隻讀書,不想學打算盤了!父親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甫兒呀,誰叫你是李家的長孫呢?

父親的那一聲長長的歎息至今還繚繞在李吉甫的耳畔,久久不肯離去,誰叫他是李家的長孫呢?

李家是在清朝乾隆年間遷入麻柳灣的,其先祖進入麻柳灣時,就重新編排了字輩,開始了一種嶄新的繁衍。這編排的字輩是一首五言絕句詩,共二十個字:

開基有龍鳴,

滄海定吉祥。

仁義禮智信,

能體四言長。

舉人李海清名下共有四子,按輩數排應該是定字輩,他分別給四個兒子取名為榮、華、富、貴,次子李定華十六歲那年跑出去後,去了延安,跟共產黨鬧革命去了,就再也沒回過麻柳灣,至今生死不明;三子李定富十八歲從軍抗日,在國民黨軍隊裏服役,也不知混得如何,自出去之後也再沒回來過;老四李定貴不爭氣,在家抽鴉片,最後被活埋了,沒有留下一子半女,老舉人李海清名下,隻有長子李定榮才有後人。

李定榮有一子三女,他的兒子按字輩取名吉甫,三個女兒都沒依字輩,隨便取個名字就草草了事。按照李家的傳統,女兒是不能載入族譜的。老舉人李海清從來特別看重自己的長孫李吉甫,李吉甫在縣城讀完中學之後,祖父便送他到省城高等師範學堂去讀書。為了砥礪長孫的意誌,李海清給長孫李吉甫規定:未完成三年學業,一律不準回家,即使當祖父的死了,也不要回來吊孝!這話卻不幸被李海清言中,在李吉甫尚未完成學業時,老舉人就撒手人寰了,李吉甫當然不知此事,也未回家盡孝。現在,李吉甫終於完成學業回家了。

山花不時丟下絮絮叨叨的馨香,訴說著沒有經曆的自傳和童話。李吉甫一步一步走回麻柳灣。

李吉甫雖然揣著一張畢業證書回到麻柳灣,心裏卻空蕩蕩的,他有一種難以言狀的失落感。人雖走在回麻柳灣的小路上,省城的生活卻還在他的腦海中繼續:繁華喧囂的長街鬧市,熙來攘往的芸芸眾生,滾滾紅塵,茫茫人海,都淹沒不了那張充滿陽光充滿魅力的笑臉,他從心裏千百次地呼喚那個蕩人心魄的名字:王麗華。他走進高師學堂的第一天,就為王麗華的美貌和氣質傾倒了:那飽滿的青春裏透出一抹紅霞,那雙多情的眼睛裏緩緩流過兩條黑色的大江,深沉而又迷人。李吉甫和王麗華一見鍾情,兩人熱烈地相戀著,整整相戀了將近三年。兩人相愛得如癡如醉,今生今世已再難分開。離畢業隻有三個月了,王麗華突然接到家中來的急信,說她的母親病危,要她火速回家。王麗華急匆匆回到家中,李吉甫在學校等她回來,卻是一等也不來,二等也不來,就好象趙巧兒送燈台,一去永不來。直到畢業這一天,王麗華也沒有回到學校,李吉甫知道,王麗華永遠也不會回來了。李吉甫跌落在感情的漩渦裏,被思念久久地折磨著。他發誓要找回王麗華,有了她,他的生活裏才有陽光。他對王麗華的家境知之甚少,聽說王麗華隻有一個母親,家境貧寒,她讀書的費用來自一位親戚的資助。王麗華家住在一個叫點燈凹的地方,點燈凹離麻柳灣隻有三十裏之遙。他決定回家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點燈凹打聽王麗華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