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彭文剛
披著節日盛裝的春之神滿懷著又一次做母親的渴望，高傲地蒞臨人間。春天，到處洋溢著生命的歡樂。
劉雲鳳在東嶽廟召開了群眾大會，她在會上慷慨激昂地宣布：第一次淮海戰役已經結束，土改工作已經完成！廢除了舊的保、甲長製度，建立了鄉人民政府委員會和村、組自治組織，雙橋區改為雙橋鄉，下轄六個村，麻柳灣成了一個村。劉雲鳳任雙橋鄉鄉長，彭文剛成了麻柳灣村的村長。劉雲鳳滿懷信心地預言說：“第二個淮海戰役很快就會打響，同誌們，準備戰鬥吧！”
劉雲鳳的手有力地在空中畫了一個半圓，操場上所有的人對她的講話報以熱烈的掌聲。
掌聲中開始的生活是全新的。千年古廟蓮花寺裏的和尚也躁動了，好多和尚都願意還俗，從六根清靜的寂寞世界回到滾滾紅塵中來，誰也抵擋不了熱鬧繁華的誘惑。
這一天春風和煦，幾十名和尚從蓮花寺裏走出來，到鄉政府去登記還俗。和尚們途徑麻柳灣，清一色的光頭，煞是好看。麻柳灣人都站在路旁看稀奇，嘖嘖稱奇，彭幺叔忍不住嘴癢，朗聲念了一首寶塔詩，那是專門諷刺和尚的頭顱的：
球
淨肉
圓乎乎
光不溜湫
平川壘沙丘
疑是南瓜無口
一輪明月照九州
彭幺叔抑揚頓挫，念得極有韻味，又很響亮。路旁的人聽見了，無不哈哈大笑，齊聲喝彩。料想那些和尚也聽見了，一顆顆光頭低下去了許多。張寶亮也聽見了，他覺得這些和尚也怪可憐的，他們如今都得告別早敲鍾鼓晚燒香的生活，重新回到喧囂紛擾的紅塵世界，定然情非所願，太值得同情了。彭幺叔如此挖苦和尚，也太損了。張寶亮瞪了彭幺叔一眼，嘴裏吐出兩個字：“缺德！”
張寶亮的話被彭幺叔聽見了，他扭頭看了張寶亮一眼，見張寶亮的身旁站著麻臉婆娘，麻臉婆娘手裏抱著悶娃。彭幺叔立刻念出一首詩來：
篩
天牌
釘子鞋
雨打塵埃
砂鍋翻過來
豌豆擠兌黃豆
機槍子彈掃平台
彭幺叔比先前念得更大聲，也更有韻味，也有更多的人聽見了，隻是笑的人都抿著嘴，不便笑出聲來，這是有礙於張寶亮的麵子。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這首寶塔詩是專門諷刺麻子的，全詩無一個麻字，卻又句句麻點閃動，奇妙無窮。彭幺叔別的本事沒有，可腦殼特別夠用，記性也好，他雖然識不了幾個字，但胡編亂謅幾句打油詩卻不費吹灰之力，幾乎是出口成章。
張寶亮聽彭幺叔念完寶塔詩，早已氣得臉色發青，他容不得任何人挖苦他的麻臉婆娘。麻臉婆娘為他生了一個兒子，續了張家的香火，功比天高。張寶亮沒有再多想，幾步竄過去，抓住彭幺叔的衣領，輕輕一摔，把彭幺叔摔倒在地，他的左腳下意識抵住了彭幺叔的氣膛，右手搬起彭幺叔的下巴，左手在彭幺叔的臉上打耳光。張寶亮這一套單人獨案殺豬動作，熟練流暢，毫無破綻，隻差他的右手沒握殺豬刀了。要是張寶亮的手裏有一把殺豬刀，彭幺叔的喉嚨早就噴出血來了。張寶亮一邊打彭幺叔的耳光，一邊惡狠狠地罵道：“七十二行你不學，偏偏要學討人嫌！”
彭幺叔比張寶亮小幾歲，但力氣卻太差，遠不是張寶亮的對手。彭幺叔雖然被壓在下麵，但他依然是打漁雀死在田缺口上——肉爛了嘴殼卻是梆硬的！彭金明的的嘴依然很硬；“老子就是要逗妻嫌子恨！”
不經意間，彭幺叔在言語上又占了張寶亮的欺頭，實在可惡！張寶亮的手腳暗暗加了點勁，彭幺叔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彭幺叔再也忍不住，就大聲喊叫起來：“打死人咯，救命啦，張屠戶打彭幺叔囉！’
旁邊的人雖然聽得呼救聲，卻沒有人去勸解，彭幺叔平時的人緣的確差了些。好漢不吃眼前虧，彭幺叔隻好換了一種呼救法：“張寶亮打村長的老子喲，麻柳灣的人見死不救喲！”
彭幺叔的這種呼救法果然有效，幾個年歲大的人走攏去，勸張寶亮鬆手。
張寶亮奮力捏了彭幺叔一把，才趁勢鬆了手，惡狠狠地罵道：“我看你的臭嘴還惡不惡？”
彭幺叔躺在地上，驚抓抓地呻吟著，兩手抽筋般揮舞著，嘴裏漸漸有白沫噴出，白眼膽也往外翻。圍觀的人都嚇了一大跳，這個彭幺叔可能真的被打慘了，這張寶亮下手也太重了。
眾人悄聲議論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和尚隊伍早已過完了，大家又來圍著彭幺叔看熱鬧。張寶亮的心裏不免暗暗吃驚，自己的力氣大，會不會失手收了這個雜種的命呢？他不便走開，也不想服軟，就站在旁邊等著，看彭幺叔要耍個啥子鬼把戲？彭幺叔要吐個啥子，他就準備吃個啥子。雙方相持著，似乎都很難找到一個下台的梯子。
彭文剛來了，他手提綠漆廣播筒，帶著兩個民兵，分開人群，將廣播筒籠在嘴上，對著地上的老子大吼一聲：“起來！”
彭幺叔受到驚嚇，一個彈跳坐了起來，他睜大眼睛看了兒子一眼，立刻又躺了下去，大聲叫喚起來：“我的腰杆痛得很喲，是不是被打斷了呀？”
彭幺叔的嘴裏又冒出了許多白沫。彭文剛見自己的老子的確傷得不輕，頓時怒從心頭起，對隨同前來的兩個民兵說：“把張屠戶給我捆起來！”
張寶亮沒有反抗，任憑兩個民兵把他捆好了。彭文剛又叫人找來一副滑竿，抬著他的老子，押著張寶亮，一同走向雙橋鎮。
彭文剛將張寶亮押到了鄉政府，找到鄉長劉雲鳳解決，因為當事人一方是他的親老子，他也怕別人說他不秉公辦事，留下話柄。劉雲鳳見捆著一個，又抬著一個，不禁皺了一下眉頭，每天的事情已經多得夠她操心了，這種村民打架事件也要她來處理，實在太煩人了！她瞟了彭文剛一眼，批評說：“你是村長，這種小事也不會處理？”
彭文剛很是委屈地說：“劉鄉長，被打傷的是我的大大，我不好說話！”
彭文剛將父親稱作大大，這是他們彭家獨特的稱法。劉雲鳳聽了也覺得好笑，她忍住笑，朝兩個當事者一揮手，嚴肅地說：“說來聽聽！”
張寶亮一搶先一五一十照實說了，劉雲鳳心中有了底，她瞄了一眼滑竿上的彭幺叔，就立刻作出判決：“彭金明諷刺挖苦和尚及張寶亮的妻子是不對的，張寶亮打人也是不對的，打傷了人就該醫，所有醫藥費雙方各出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