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錢興如
五月五，龍船劃。
我約那個小妹子喲
一起下河壩，
買上兩支花也，
在你的頭上紮，
紮起才多優雅！
王麗華抱著兒子冬生，走在去雙橋鎮的小路上，她是帶著兒子去看劃龍船的，卻聽到了一陣歌聲飄來。王麗華扭頭一看，石匠肖銀山肩上扛著女兒，嘴裏哼著歌子，九九妹子緊跟在後，一家人歡天喜地的，也是去看劃龍船的。王麗華覺得心裏有些空蕩蕩的，同樣是去看劃龍船，她卻沒有多少喜悅，她沒有讓丈夫陪她一同前往，她覺得丈夫來了是個多餘的人，讓男人在身邊晃來晃去更叫人心慌。
九九妹子很快就追上來了，老遠就打招呼：“王老師也去看劃龍船呀？”
九九妹子的聲音是熱情的，讓王麗華沒有了距離感。王麗華站在路旁，應酬著，她想讓九九妹子一家人先過去，九九妹子卻客氣地謙讓著，不肯走在前麵。九九妹子朝丈夫一努嘴：“你們父女倆先走，我陪王老師慢慢擺龍門陣！”
肖石匠肩扛著女兒在前麵走了，九九妹子從王麗華手中拖過冬生，笑著說：“我來抱一會兒，你一個人抱太累了！”
王麗華不能拒絕熱情，隻得讓九九妹子抱了冬生，頓時覺得自己也輕鬆了許多。五月正熱，不抱孩子也得走出一身汗來，王麗華早已是大汗淋漓了。兩個女人走在一起，總有自己的話題，一說話就說到了男人頭上。九九妹子問：“冬生他爹咋不去看劃龍船啊？”
王麗華隻得隨口回答：“他不喜歡，說不定早就看厭了！”
九九妹子驚詫地說：“不喜歡看也得去呀，陪婆娘娃兒去，抱娃兒本該是男人的事嘛！”
王麗華無言以對，其實，是她不願意和男人一起去的，她特別不願意讓雙橋小學裏的的教師看見她和自己的男人走在一起。王麗華懶洋洋地說：“都一樣。”
九九妹子顯然從這三個字裏聽出了異樣的情緒，她忽然轉變了話題：“聽說你的婚姻是父母包辦的？”
這話確實嚇了王麗華一大跳，九九妹子是怎麼知道的？她好像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此事。王麗華平靜地問：“你是從哪裏知道的？”
九九妹子為人老實，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我是聽鄉裏婦女主任廖天秀說的，她在婦女大會上講婚姻法時，說你的婚姻就是包辦婚姻，我們還不相信呢！”
王麗華聽了，心裏著實吃驚不小，她沒有參加鄉裏組織的“婚姻宣傳月”活動，更不知道廖天秀說過這些話。王麗華淡淡地說：“其實，我們兩家是親戚，是表親。”
話雖如此說，王麗華心裏卻很淒楚。九九妹子也替她歎了一口氣：“唉，可惜了你那麼高的文化！”
王麗華聽懂了九九妹子的話的餘音 ，她沒有再作聲。對九九妹子，王麗華隻有羨慕的份。九九妹子敢從李家的四合院裏走出來，自己作主，從容不迫地嫁給了自己喜歡的男人，這樣的女人太值得敬佩了。
劃龍船在雙橋邊舉行，雙橋在麻柳灣的土地上，離街上半裏路遠，離麻柳灣也一裏半。說話之間，兩個女人便到了雙橋邊，王麗華和九九妹子分了手。王麗華牽著兒子，上了高橋，她在高橋上選了個位置。高橋寬敞，橋麵平坦，兩邊有石欄杆，居高臨下看河裏劃龍船，是最好的位置，高橋用於行車跑馬。高橋下麵是矮橋，矮橋隻高出水麵半尺左右，沒有欄杆，矮橋為女人們洗衣淘菜的地方。從矮橋下去，一直延伸到殺人灘，河麵開闊，水深丈餘，水流平緩，每年端陽節的劃龍船都是在這一段河麵舉行的。雙橋鎮一帶的人過端陽最看重三件事：中午喝雄黃酒，下午看劃龍船，晚上看川劇《白蛇傳》。劃龍船是端陽節的高潮，吃過午飯後，遠遠近近的大人娃兒都湧到雙橋鎮旁的麻柳河邊，歡歡喜喜地看劃龍船。自清朝的鹹豐五年起，雙橋鎮每年端陽節劃龍船的事都是由官府來舉辦的，今年也一樣，劃龍船由鄉政府出麵舉辦。劃龍船是以搶為樂趣，先是搶鴨子，將五十隻鴨子的頭上割開一條口子，再往鴨子的傷口裏撒些鹽，把鴨子放進河中，鴨子被鹽醃得疼痛難忍，就往水裏鑽，龍船上人就開始搶鴨子，每支船搶到一隻鴨子就可以領到一份獎品，鴨子也歸搶得鴨子的勇士所得。把五十隻鴨子搶完了，再進行第二輪比賽：搶彩！在矮橋上放了三份獎品，分別為一等獎、二等獎和三等獎，獎品包括現金、粽子、點心、茶葉，一等獎最為豐厚，二等獎次之，三等獎最少。所有參加了搶鴨子的船隻一起集中在下遊同一地方，每支船上十三個人，隻待一聲令下，所有的船隻同時出發，船上的勇士們奮力劃槳。龍船逆流而上，岸上觀眾呐喊助威，喧鬧聲驚天動地，河麵上船影飛揚，主辦者燃放鞭炮助興，這便是劃龍船中最精彩的時刻。待矮橋上的三分獎品分別有了得主，劃龍船的節目自然結束，沒有頒獎儀式，隻有餘興未盡的談資。
王麗華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大多是帶了孩子的婦女，男人們大都穿著短褲，赤裸上身，站在河的兩岸觀看，隨時準備下河戲水一顯身手。一陣激昂響亮的鞭炮聲過後，但見有人往河中放鴨子了，鴨子們嘎嘎吵鬧著在水裏撲騰，停靠著的十幾支龍船駛入河心，搶鴨子開始了，劃龍船開始了。雙橋鎮的龍船都很小巧，龍頭是一根豎在船頭的木樁，負責搶鴨子的人挺立船首，手抱木樁，機敏地注視著水麵上鴨子的動向，他的身後共有十二個人劃船，左右各六人。主辦者坐在岸上，領著一批人敲鑼打鼓，營造氣氛。最為不幸的則是那些鴨子了，它們忍受著傷口上撒了鹽的痛苦，驚惶失措躲避著人的追捕，時而奔逃於水麵之上，時而藏匿於浪花之下。王麗華站的位置很不錯，居高臨下，可以將劃龍船的場麵盡收眼底，兒子冬生吵著要母親抱，王麗華隻得抱著兒子看。熱烈場麵連綿不斷，王麗華看得忘乎所以，她忽然聽得旁邊有人叫王老師，她扭頭一看，站在她旁邊的是校長餘澤章。王麗華用微笑朝餘校長打了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