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吉甫
三月桃花滿樹紅，風吹雨打一場空。可一九五五年的桃花卻開得特別的早，農曆二月初八，也就是陽曆三月一號這一天，李吉甫走出四合院，前往街上去上班，偶一放眼，但見遠處山坡上的幾棵桃花早已紅滿枝頭了。還有三天才是驚蟄，今年的春天來得特別快，似乎跟去年的冬旱有關係，該開的花都提前開了，似乎再遲些日子就沒有機會開了。去年就有人預言今年要大天幹，今年是羊年，屬金，天旱無草，餓得羊兒滿山跑。唐老八說得更離奇，他說今年是乙未年，乙未之羊要換毛，蛻舊毛，長新毛。這羊換毛是啥意思，此乃天機不可泄漏也，連唐老八自己也說不清楚。李吉甫和唐老八住在同一個四合院裏麵，很容易聽到唐老八發的一些爛言，不過，他大都是隻聽不信，偶爾也想想，也有些趣味。李吉甫一路看著想著，很快就到了東嶽廟，走進辦公室，但見馬得勝和楊祖華已經來了。今天不逢場，要幹的事情是為明天逢場做準備的。馬得勝對李吉甫說：“今天上午到鄉政府開會，上級有重大指示要傳達。”
他們這三個管理市場的人，其實是鄉政府的聽用，鄉政府有什麼忙不過的事，就會象抓壯丁似的把這三個人抓去幫忙，特別是這裏有個能寫會算的李吉甫，更讓鄉政府裏一些人眼饞得不行。李吉甫猜測，恐怕又是要他們去幫忙管一些雜事了。三個人一起來到了鄉政府，喲，這裏的人可不少：街上各行各業的人都來了，鄉下的社、隊幹部全來了，連雙橋小學的教師也一個不漏地擠在禮堂裏了，還有蘇子全，還有唐老八和王素梅。李吉甫隱約感到，今天的會議的確有不同尋常的內容，而決非如標語一類的雜事。各色人物還在陸續湧進禮堂，劉雲鳳早已在主席台上坐定，她的身旁還坐了幾個人，大都是陌生麵孔。禮堂裏的人都是站著的，後麵的人都想往前擠，鬧哄哄的一片，很難安靜下來。黃秘書不停地拍著巴掌，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可人聲噪雜，吵鬧依舊。黃秘書找來一個口哨，咬在嘴裏，微彎著腰，一口氣吹出一個長音，略停一下，走幾步，又吹出一個長音。這哨音很有效果，激動的人群平靜下來了。李吉甫朝前擠了幾步，來到了唐老八身邊，他想聽聽這位矮人有什麼高見或怪論，唐老八朝他點點頭，怪怪的一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大會開始了，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靜靜地傾聽著劉雲鳳說出這個大會的主題。劉雲鳳宣布：從今天起，本縣發行新人民幣，舊幣一萬元兌換新幣一元。劉雲鳳接著說：具體實施情況，請縣銀行的張同誌來給大家作報告！
劉雲鳳把位置讓給了旁邊那位戴眼鏡的張同誌。張同誌扶了扶眼鏡，攤開一摞紙，照著紙上寫的東西，慢條斯理地念了起來，他雖然念得很慢，但那是苗聲苗氣的北方話，下麵的人還是有好多地方聽不懂。會議結束了，黃秘書叫李吉甫留下，幫助抄寫一些文件。唐老八朝李吉甫擠眉弄眼，悄聲說：“這就是羊兒換毛，蛻舊毛，長新毛！”
李吉甫一驚：這個矮子的預言果真實現了，人家說矮子的心多，果然有幾分道理！李吉甫迅速來到黃秘書的辦公室接受任務，黃秘書把一摞文件交給他，要他用毛筆字寫在大紙紅上，再張貼到大街上去，讓老百姓看。李吉甫細看那文件，正是縣銀行的張同誌努力念了一個多鍾頭的那份文件，要把這份文件抄完，肯定會弄得他手臂酸麻的，但他不能叫苦，更不能講價錢。象李吉甫這種身份，能讓鄉政府信任，已經是把他從頭看到腳了。
李吉甫抄得很認真，幾乎是筆筆斷，一字一筆全是楷書，偶爾有一兩個字是行書體，那也是他故意賣弄的。他習字是從五歲起開始的，舉人祖父對他這個長孫寄予了厚望，要求特嚴，他寫字寫到八歲時，祖父要他懸肘提筆，且在他的肘腕上平放了一個碗，碗裏盛了水，規定他懸肘運筆時碗裏的水不能浪出來，為寫字，李吉甫不知挨了多少竹片，更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他真不明白當書香世家的子弟為什麼這樣苦？他終於練就了一手好的毛筆字，祖父誇讚他的字是鐵畫銀鉤，有大家基礎，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但祖父萬萬沒有料到的是，他的孫兒用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寫了一張又一張的收條借據，還有不少的此致敬禮。李吉甫寫字，他的身後總是站了不少的人看，黃秘書更是一邊欣賞一邊暗中比劃著手指，練習著筆畫，把這當作一次學習書法的機會。黃秘書對李吉甫的佩服是由衷的，認認真真的在一旁執弟子禮，幫著李吉甫鋪紙磨墨。寫到中午了，黃秘書又去端來飯菜，招待李吉甫吃飯。吃完午飯，李吉甫又接著寫，他也把抄寫文件當作一種享受。終於寫完了，離天黑還有點時間，李吉甫想回家，黃秘書卻強留他吃晚飯。黃秘書還弄來了一點酒，兩人喝酒閑聊，大有相見恨晚之慨，直到天完全黑下來了，一頓晚餐才算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