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肖銀山
王素梅當上了大隊支部書記，這是她做夢也沒想到的，自古隻有男州，哪有女縣？雖然這個支書是暫時代理的，但隻要能代理就能轉正。王素梅心裏好不高興，決心大幹一場。中午吃飯的時候，男人唐老八告訴了老婆一個驚人的消息：“林克升他雜種整對了，這次應邀到中央參加會議！”
這的確是一個很讓人吃驚的消息，王素梅也忍不住羨慕起來，急問：“到中央開啥子會？”
王素梅對會議常識還是知道一些大概情況的，麻柳灣人總是把去北京開會說成是到中央開會，其實到北京開會的品種是很多的，有先進表彰會，有技術性的會，也有政治性的會，不是每個會的重量都是一樣的。
唐老八想了想，記起了那個會議的全稱：“對了，是去參加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聽說是去介紹通商、通農、通工促進工農業生產大躍進的經驗。”
唐老八別的本事沒有，但有一副好記性，對事情記得特別清楚，對數字也記得特別準確。王素梅聽完，驚訝得啊了一聲，誇讚道：“這可不得了，這是真正的中央開的會，林克升憑什麼去參加中央召開的大會？是不是中央弄錯了，天下同名同姓的多著呢，該通知別個地方的林克升，卻通知到雙橋鎮上的林克升了，搞錯了碼頭？”
唐老八知道，老婆從心底就不願意林克升去參加這樣高級別的會，他本人也不願意，可事實就是，上麵已經正式通知下來了，應該說弄錯的可能性不大，但願是通知錯了。唐老八訥訥地說：“我想中央那麼多的人，該不會弄錯吧？”
王素梅將筷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摔，瞪著男人吼叫道：“沒弄錯？你憑什麼說沒弄錯呀？林克升憑什麼到中央去開會呀？憑什麼呀？憑什麼？”
唐老八被婆娘那凶神惡煞的模樣嚇了一大跳，他知道婆娘恨林克升，但事實就是事實，中央要叫林克升去開會，你王素梅恨得了嗎？唐老八隻得陪著笑臉，小聲勸導說：“素梅呀，你也不要氣得那麼凶，這事我也不清楚，要問中央才知道，可我也不認識中央的人呀，算了吧！”
王素梅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她重新拿起筷子，開始吃飯，刨了幾口飯，又停住了，問：“林克升到底做了些什麼事，中央要請他去開會，還要讓他介紹經驗，你和他天天在一起，應該曉得呀！”
唐老八點點頭，笑容可掬地說：“你這樣問就算問對了，我知道你心裏想的什麼，你想知道林克升怎樣做，你就可以學他，就可以做出成績來。我告訴你吧，林克升那龜兒子呀，靠的是兩點，一是膽子大，啥子事情都敢想敢做；二是臉皮厚，會吹，沒有他吹不出來的話！”
王素梅重重地發出一聲歎息：“唉，這個姓林的比人都還更精靈，我應該向他學習！”
唐老八對婆娘的話感到莫名其妙：“你向他學習？他是什麼東西？也值得你學習？”
王素梅輕輕地朝男人一揮手：“你不懂，你沒當過幹部。吃飯，吃飯！”
王素梅說完，使勁地吃起飯來，且吃得津津有味了，她的臉上有了笑容。仿佛剛才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肖銀山一腳跨進門來，大聲說：“王支書，接公社通知，今天下午公社召開幹部大會，生產隊幹部全參加，黨員也要參加，你也要去！”
王素梅知道肖石匠說了一句廢話，她是大隊支書，能不參加嗎？但王素梅沒有計較，她隻是微笑著打聽：“肖隊長，你知道是開什麼會嗎？”
肖銀山想了一下，回答說：“好像是放衛星的動員會！”
王素梅臉上的笑容擴展開來，點頭說：“好！”
唐老八偷偷地瞄了老婆一眼，隱隱覺得老婆的神情有些古怪。王素梅匆匆忙忙吃完午飯，理了理頭發，把洗碗的事丟給男人，一拍屁股就出了門。她慢慢地走在去公社的路上，一邊走一邊想著下午開會的事，她應該在會上放一顆什麼樣的衛星。
還不到兩點鍾，公社的大禮堂裏就坐滿了人，大隊、生產隊幹部對開會都很積極，生怕自己走在最後麵，被鄔書記罵成是吆鴨兒的人。王素梅找了一個最靠前的位置坐好，這個位置離鄔書記坐的位置不到三尺遠，不但能聽清鄔書記講的每一句話，而且還能看清楚鄔書記講話時的表情，甚至連鄔書記講話時濺出的唾沫也能落到她的臉上。
兩點正，準時開會。鄔書記端坐在固定的位置上，粗略地掃視了眾人一眼，就開始講話了，他講話的聲音總是由低到高：“幹部同誌們、黨員同誌們，我首先向大家報告一個好消息：我們縣已成為畝產雙千斤先進縣，副縣長曹金林同誌將代表全縣出席中央召開的全國農業先進代表大會。我們縣各公社都受到了極大的鼓舞，我們還要繼續放衛星！”
會場裏有了嗡嗡聲，鄔書記停住了講話，他的目光又開始掃射全場。黃秘書拍了一下巴掌，招呼道：“同誌們，請安靜！聽鄔書記繼續講，等一會有機會讓大家發言的！”
會場裏安靜了下來，鄔書記的聲音開始激昂了：“同誌們，大躍進一日千裏，各地都在放衛星，天天都在防衛星，小麥、苞穀、穀子、高梁、油菜都有人放了衛星了，我們公社放什麼衛星呢，我們要奮起直追，但我們不能走別人走過的路，我們要想別的辦法，放別人沒放過的衛星。我想了想，紅苕還沒有人放過衛星，我們這一帶出產紅苕，我們就放一個紅苕衛星，大家認為怎麼樣？”
鄔書記的講話又停止了，又拿目光掃描眾人。眾人都低下了頭，不做聲。王素梅看了鄔書記一眼，她想說什麼，見鄔書記的目光正投向別處，隻得罷了。
鄔書記的目光停落處，正是星火大隊支書趙德華坐的位置，星火大隊是本月扛紅旗的大隊，鄔書記自然要把希望投向那裏。全公社共六個大隊，分別有紅旗、黑旗各一杆，每月評比一次，每次第一名扛紅旗，最後一名背黑棋（又名烏棒旗）；這扛和背是有區別的，得了紅旗的大隊，每天可以用雙手扛著紅旗上山，把紅旗插在最高處，讓它高高的迎風飄揚，陪伴社員們一起幹活；得了黑旗的大隊可就大不相同了，那黑旗除晚上外，白天都得由人背在背上，不準放在別處閑置。誰都怕背黑旗。扛紅旗無上光榮，在別人麵前說話的聲音都顯得洪亮些，走路也是抬頭挺胸的，那個趙德華此時正是如此，他坐得端端正正的，腰杆挺得筆直，目光仰望屋頂。雖是如此，趙德華還是接觸了鄔書記投來的期待的目光，他明白鄔書記要他帶頭放衛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