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她走到了駕駛台的邊上,隔著玻璃,注視著裏麵正在值班的幾個船員。

操控著這艘巨大輪船的機輪和工作台麵就在這個房間裏,和她隔著一扇門。

隻要能夠改變航向,或者減速,哪怕是一點點,或許也能改變這艘船和船上幾千個人的命運。

“小姐!”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瑪格麗特回頭,看到佩著二副標誌的一個船員朝自己迅速走了過來,嚴肅地提醒道:“這裏是機房重地。為了安全起見,您不能在這裏停留。”

瑪格麗特頹然地轉身離開。

————

天開始黑下來,泰坦尼克號再次燈火通明,甲板上的人漸漸稀少,又一個夜晚降臨了。而瑪格麗特卻像個空洞的幽靈,徒然地在甲板上轉了一圈又一圈。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她原本已經打定主意,隻要保證自己得到行動自由,等到那一刻到來,她以盡量快的速度第一個爬進救生艇就好了。

現在沒有人限製她的行動自由了。她達到了目的。

但是為什麼,她的心髒卻依然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緊緊捏住,當那一刻越是逼近,這種仿佛快要窒息而死的感覺就越強烈?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周圍再也看不到一個乘客了,瑪格麗特依然還坐在甲板上的一個角落裏,抱膝望著不遠處那座高高的瞭望台,仿佛一尊雕像。

“小姐,請問您需要幫助嗎?”

一個注意到反常舉止的船員終於忍不住,走了上來詢問。

瑪格麗特搖了搖頭,從甲板上慢慢爬了起來。

或許這一次,一切都沒問題呢。她想道,這一次,泰坦尼克號未必恰好也就會撞到這個相遇概率不過萬分之一的冰山。它會像這條船上所有人期待的那樣,於明天晚上的這個時候在鎂光燈和迎接家人朋友的人們的歡呼和注目下,像個英雄一般驕傲無比地抵達。

一定是這樣的。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轉身往裏去。

回到房間的時候,才發現已經八點了。

道格勞斯小姐告訴她,斯特勞斯夫婦請她回來後去他們房間一趟。

瑪格麗特打起精神立刻過去。進去後,看見老夫婦正相對坐在椅子裏。斯特勞斯先生戴著眼鏡在台燈下看一本書,而斯特勞斯太太則在打著毛線,看見她進來,斯特勞斯太太放下手裏的活計,招手讓她坐到自己邊上。

“孩子,”她說道,“明晚這個時候,船就要到紐約了。我和我丈夫計劃在紐約停留一段時間,處理完一些事務後,我們將動身去德國。你知道的,那裏有個名叫奎特林的小鎮,是他的故鄉。這些年他一直都很想回去定居。但從前總覺得無法脫身。經過這一次,我們更加意識到生命的短暫和活著的來自上帝的恩賜。所以要趁我們都還活著的時候去了結他這個多年的心願。如果這樣的話,以後可能我們就不大會有機會再見麵了。我們原先不是答應為你的賠償債務做擔保的嗎?現在我和我丈夫商量過了,我們決定直接為你償還你這次所欠下的所有債務。”

瑪格麗特一愣,急忙推辭。

“不不,別和我們說不,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斯特勞斯太太笑道,“事實上,在了解了你的情況後,我們原本就想直接為你償還的,隻是擔心你會不接受。現在既然我們要回德國,事情就這麼定了。就當做是我們給你的分別禮物。”

斯特勞斯先生放下書,湊了一句,“別拒絕。否則我們會難過的。”

瑪格麗特再也說不出話。定定望著燈光下這對慈祥和藹的老夫婦,眼淚忽然控製不住地奪眶而出。

“你怎麼了?”斯特勞斯太太嚇了一跳。

瑪格麗特搖了搖頭,忍不住趴到了她的膝蓋上,嗚嗚咽咽地開始哭了起來。斯特勞斯太太還以為她是舍不得和他們分離,任由她趴在自己腿上抽泣,輕聲地安慰著她。

瑪格麗特哭了一通,流了一大堆眼淚後,仿佛把這些天所有驚嚇、委屈、焦慮,全都發泄了出來,終於覺得心裏舒服了些。

就在剛才,有那麼一瞬間,她差點就忍不住要對他們說實話了。

但話到嘴邊,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她知道他們依然還是不會信的。

最後她抬起頭來,接過斯特勞斯太太遞給她的手帕,擦著眼淚的時候,心裏已經下了決定。

萬一今天半夜真的還要沉船,而這對老夫婦還是拒絕上船的話,就算架,她死活也要把他們給架上救生艇!

———

距離卡爾要求她過去的九點,隻剩不到一個小時了。

瑪格麗特回到自己房間,想去盥洗室用冷水鎮定一下剛才哭得紅腫的眼皮,卻意外地得知,她的房間裏竟然有一位訪客。

是羅絲。

“布克特小姐說認識你,找你有事。所以我讓她進來等了。”道格勞斯小姐解釋。

瑪格麗特滿腹狐疑。

羅絲為什麼突然來找她?難道是知道了她和卡爾之間的什麼,所以來問個究竟?

如果這樣的話,她該怎麼解釋?

瑪格麗特忽然感到有點無力。

雖然羅絲已經背叛了卡爾,卡爾也根本不是個正派的男人,但他們依然還是未婚夫婦,而自己這樣摻在他們中間,算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