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看向他。

對麵昏暗的街燈燈光透過她背後的那塊車窗玻璃射進來,陰影投到了他的臉上,半明半暗。

他嘴裏叼著煙,沒有抽,微微眯著眼睛,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表情帶了點高深莫測。

“您想聽假話,還是真話?”瑪格麗特沉默了片刻後,問。

“假話是什麼,真話是什麼?”

“假話是我不敢去討厭你。而真話則截然相反。霍克利先生,你是一個冷酷、自私、傲慢、冷血,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你從頭到腳,沒一個地方能讓我感到不討厭。我討厭看到你的臉,討厭你說話的方式,甚至討厭你現在叼著煙的這個姿勢……”

卡爾的眼睛驀地睜得滾圓,身體朝她傾過來,忽然抬手掐住了她的臉。他咬在嘴裏的煙頭距離她的臉不過數寸之遙,瑪格麗特甚至能清晰感覺到來自於它的那種灼人的熱量。

封閉而狹小的空間裏,沉寂得隻剩下了來自於他的呼吸聲。呼吸聲變得越來越粗濁。空氣裏仿佛充滿了火藥粉末,隨時就可以被來自任何一個角落的火花給點爆。

瑪格麗特並沒掙紮,任由他把自己摁在身後的座椅靠背上。

剛才落到她頭發上的雪花現在漸漸開始融化,化成小小的水珠。一滴水珠沿著她的額頭滾落下來,沾到她一側的睫毛上。

她眨了下眼睛。

“您無法接受我用這種言辭去描述您,是嗎?”

她忽然開口。注視著他的目光非常平靜。

“我並不是故意想挑釁您。原本我也無論如何不想說的。是您自己問我的,所以我說了。現在我感覺心裏舒服多了。”

她甚至衝他微微笑了一下。

卡爾盯著她,額角的那根青筋微賁。漸漸地,他掐著她臉的手鬆了下來,最後終於抽離開,身體也坐了回去。

“滾出去!”

最後他冷冷地說道,臉龐像覆蓋了一層車窗外地上的冰雪。

“謝謝您不和我計較。那麼我就把這理解成您以後不會再來找我麻煩了。再見,霍克利先生。”

瑪格麗特推開車門,下了車,冒著雪朝通往自己家的那條巷子快步走去。

凍得手腳發冷的司機終於鑽進了汽車。坐好後,並沒聽到他發出開車的指令。於是回頭看了眼主人。發現他扭著臉,視線落在剛才那位小姐消失的巷子深處,嘴裏咬著煙,神情是一貫的冷漠,看不出有什麼特別表情。

過了許久,當司機忍不住就要出聲詢問的時候,他忽然把煙頭從車窗裏擲了出去。

“開車。”

他簡短地說了一聲,隨即拉上車窗窗簾,靠在了椅背上。

汽車立刻發動,迅速駛離了這條顯得冷清而肮髒的大街,隻在雪地上碾出了兩道長長的輪胎痕跡。

雪下得越來越下,寂靜無人。雪地裏,隻剩那截還沒被雪水打濕的煙頭躺在那裏,冒著淡淡的一縷青煙。

————

一個星期後的這天下午,瑪格麗特找到了位於百老彙中心地帶的齊格菲爾德弗裏斯劇院。

她站在劇院門口,仰頭望著豎立在牆體上的這個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電光廣告牌。它長80英尺,高45英尺,使用了11公裏長的電線,鑲嵌了3.2萬立方英尺的玻璃。當夜幕降臨的時候,這塊玻璃牌就會在數千盞霓虹燈的燈光中變幻成一個跳動著的巨大火焰,成為整條百老彙街,乃至於整個曼哈頓夜色裏的最耀眼的一幕風景。(來自資料)

瑪格麗特穿過張貼了顯眼的《貞潔小姐》劇目招貼畫的碩大廣告牌,向門童打聽到自己想找的人的所在後,繞到劇院後門,來到了一處公寓樓前。

最後她停在了一扇門的前麵。

她想找的人,名叫塞繆爾·沃德,是時下活躍在百老彙的著名作曲家之一。過去的十年裏,他寫出過許多大受歡迎的劇目。在最輝煌的時期,他的一出劇目曾在齊格菲爾德弗裏斯劇院裏連續公演了一百多場。齊格菲爾德弗裏斯劇院也因演出他的那場劇目而名聲大噪。最近這兩年,他雖然有所沉寂,但提起他的名字,百老彙沒有人不知道。

有名望的作曲家,通常都會雇一個抄寫員幫助自己整理隨手寫出的各種曲譜,最後謄抄下來,整理成冊。這個工作看似簡單,但想真正把它做好,實則並不容易,不允許出任何一個細微差錯。所以抄寫員本身也必須具備良好的樂理素養。從前,瑪格麗特就是做這份工作而結識了史密斯教授的。塞繆爾·沃德自然也有他的抄寫員。但他用了多年的那個抄寫員最近離開了。他重新找了好幾個,但始終不滿意。

瑪格麗特現在就是來應聘抄寫員這個職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