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鞭罰(1 / 2)

雍州,兩祁山。

兩祁山作為雲陽王朝道林中最為鼎盛的一支,開派已逾六百年,現如今香火依舊,頹勢不見一星半點。

從山腳下掛著雲陽太祖親手所提的“兩祁長盛”四字匾額的牌樓一直到大祁峰頂青煙繚繞的長生殿,其間香客隨處可見,於千裏外慕名而來的更不在少數。

兩祁山集整條長川山脈的山水、草木之盛,奇珍異獸的繁多同樣聞名於世,那攜一百二十一柄銅錢劍入海斬蛟龍的張仙人的坐騎便是一隻自幼在兩祁山修行的青眼白虎。

沿著小祁峰半山腰掩藏於花草叢中的小徑穿過層林,初入時窄小幽暗,曲徑盡頭,光線漸明,眼界得以豁然開朗。兩三畝白菜地上寥寥無幾,想必種菜之人一年到頭都收獲不了幾棵鮮嫩白菜。正值午時,陽光毒辣,白菜地旁的一座茅草亭下鼾聲震天。

遠望而去,竟是一個身穿樸素道袍的男子抱著鋤頭橫躺酣睡,草帽掩麵遮光,探不到長相美醜年齡幾何,隻知鼾聲如雷,樣子十分愜意。

林子裏,一頭頂花環的少年藏身於草叢中伺機而動,嘴裏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嘴角微微翹起,目光犀利有神,直視白菜地上寥寥無幾的蔫黃白菜。那少年十八歲的模樣,一身粗布麻衣,挽起袖子露出枯黃精瘦的小臂,少年麵色蠟黃,五官卻異常精致,劍眉星目,完全沒因膚色而失了俊逸風采。

枯瘦少年叼著狗尾巴草嘿嘿一聲,獨自喃喃道:“師叔,小侄已經多日沒嚐到您老親手種的白菜啦,實在是饞得很啊,您老過後有甚苦怨就找師傅傾訴去吧。”

“得罪了!”

山風乍起,數排翠竹隨風搖曳彎曲,一道黑影掠過茅草亭,身形如奔雷,直奔菜地上僅剩的幾棵蔫黃白菜。

另一邊茅草亭中,酣睡至極的道人耳廓微微撬動,繼而臉上的草帽如一支羽箭般射出,穿破空氣,發出一陣悠長嘶鳴。

“還是慢了!可惡啊!這兔崽子!不要讓我逮到你!”

隻見那草帽的帽簷穩穩插在泥土中,回看茅草亭,那麵容粗獷留著絡腮胡的道人火冒三丈,跳腳謾罵。而菜地上那裏還有什麼“兔崽子”,便是半根汗毛都不曾見到。

顯然,這已經不是少年第一次來菜地偷白菜了,動作十分老練,這次哪裏算偷,這分明是硬搶!

奈何被少年喚作師叔的四旬道人對這個掌教師兄唯一的親傳弟子無計可施。此時正癱坐在茅草亭邊上怔怔望著眼前這番狼藉景象。

道人喚名李修心,人如其名,李修心天性暴躁易怒,確實需要修心。那少年還經常嘲諷他,說不要老是生氣,容易變老什麼的。他李修心雖入道門,可好歹也是個帶把兒的,他才不管什麼老不老,巴不得臉上再多幾條皺紋幾根胡須,這樣才是爺們兒,這相貌粗獷的道人嘴邊最常掛的一句話便是“男人就該有個男人的樣子!”

李修心躲到這僻靜到幾乎無人問津的地方種菜也並非自己所願,隻是自己那早已仙逝的師傅千叮嚀萬囑咐,從小事做起,從細微著手,將心修好了,便可修無上功德。隻是這麼些年他一直沒折騰出個所以然來,沒事就給地裏的菜苗澆澆水,餓了就吃困了就睡,摸鋤頭的時間都比拿拂塵的時間長,日複一日,也就習慣了。

隻是那小子也忒不是個東西了,三番五次來偷菜,偷菜暫且說得過去,可是屢次將自己新翻的土踩了又踩,照自己的暴脾氣,若真能逮到那小子,定要好好收拾他一番。

“層次分明,玄妙!當真玄妙!”

一凜冽深潭邊上垂釣的老道士捋了捋花白的長須輕聲感歎。

而那深潭之中,一尾彩尾錦鯉正在那根沒有魚鉤的魚線周圍遊動探查。彩尾錦鯉尾部色彩層層相疊,綻出十分微弱的光芒。

來往的香客常年能在這深潭邊上看到這垂釣老道,更有甚者初見時不過孩童,到了花甲之年仍然能夠看到這老道端坐潭邊青石之上。旁人問起所釣之為何物,又為何垂釣不用魚鉤這類問題,老道向來都是嗬嗬一笑,從未回答。

一甲子,方見其身,還不算晚。

那波光粼粼之下的彩尾錦鯉用頭部碰了碰那根線頭,確認沒有危險之後才將線頭含進嘴裏,兩鰓翻動,津津有味。老道目不轉睛,滿眼笑意。

砰!——

伴隨著一聲巨響,潭中水花四濺。青石上盤腿而坐的長須老道道袍半濕,定睛望水潭望去,水麵漣漪久久不能平靜,那尾彩尾錦鯉已消失不見,老道枯瘦的手緊緊攥著魚竿,片刻之後卻又放鬆。老道環顧四周,察覺到林中的異動與一個高挑纖瘦的身影迅速閃去。

老道並未惱怒,隻聽見他一聲長歎之後,平淡說道:“算了,再等十年吧。若是十年後還是不行,就真是此生有緣無分了。”

十年,人生有幾個十年?

短短半日,那少年將兩祁山鬧了個遍,從山腳到山頂,從小祁峰到高聳入雲的大祁峰,就差那供奉著真武大帝巨像的長生殿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