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衫薄慢慢走向池邊,靜靜看著池麵上的錦鯉,輕輕歎息一聲。一手執劍,一手撈起了那鯉魚的屍身,劍鞘一滑,已旋出了個小坑。他蹲下來,無限憐惜地將那錦鯉的屍身放入小坑中,掩上了土。
他眾目睽睽之下挖坑葬鯉,竟似絲毫不把剛露了一手絕學的鐵判官放在眼裏全文閱讀。一隻,兩隻,等他葬到第七隻時,那虎目少年終於忍不住了,“你的劍難道是用來挖墳的嗎?”
景衫薄葬了最後一隻鯉,目光掠過虎目少年腰間佩劍,“是把好劍,可惜了。”
虎目少年剛才見景衫薄劍鞘抵地落成墳塋,劃出的土礫細如沙塵,他雖知道這人不簡單,可又有哪個少年人受得了這樣的譏嘲,是以他還來不及想,腰間佩劍就已出鞘。
風動,影沉。
那少年的劍已隨著他的人一起沉入水裏。
沒有人看到景衫薄如何出手,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出過手。
“虎子!”鐵判官大吼一聲,判官筆一挑,直取景衫薄膻中、俞府兩處大穴。景衫薄身形甫動,隻隨意一架,就避過了這致命的一擊。點水而上,孤影驚鴻,足尖立在樹冠上,飄飄如舉,軒曠若神。
“好俊的燕子飛。”晉樞機笑道。
隻是話音未落,卻見寒芒閃動,一道霸道之極的劍光當頭劈下,天地倏忽變色,雲影低沉,漫天霞光都似已墜入無邊的劍影裏。橙紅的夕陽暮景刹那變為銀白,正是劍的顏色。
景衫薄還劍入鞘,重新臥在槐花枝頭。
閑池水靜,靜水流深。
如此驚天動地的一劍,水麵上卻連個漣漪都未起,甚至連槐花都還是白茫茫罩著一層。滿池槐花,豈非就和紙錢一樣?
剩下的六名壯漢立刻圍在樹下,隻可惜劍還未及出鞘,人已依次倒下,每人心口都是一點猩紅。隻有一點。
鐵判官僵住了。
“一劍破七星,好厲害的劍法!”不知何時,此間已多了兩個須發皆白的老人。一個半死不活地躺在輪椅上,另一個,卻是精神矍鑠,連喝彩也格外大聲。
“劍勢起而水波不興,殺人者無形無影,被殺的不知不覺,厲害倒是不假,隻是,太過霸道。”那輪椅上的老人總共說了五六句話,卻咳了十七八聲。
推輪椅的老人道,“殺霸道的人,自然要用霸道的劍法。”
“你!”鐵判官已站了起來,雙目圓睜,似是老了十歲。
推輪椅的老人道,“鐵老爺子不要瞪我,黃河七霸作惡多端,你早該想到——”
“老夫先殺了你們兩個老東西!”鐵判官須髯盡張,手中鐵核桃擲出,射出幾道黑風。
眼看著這病怏怏的老人就要送命,輪椅扶手上卻突然彈出兩個銅關竅,正夾住了那四枚飛勢而出的鐵核桃,老人搖頭歎道,“你就算拚不過人家的劍法,又何必拿我們撒氣?”
鐵判官冷哼一聲,出手不中,竟也不再找那兩個老者的麻煩。他本就是老江湖,見這二人來得無聲無息,知道定非等閑之輩。若不是轉眼之間七個弟子命喪人手,他也不至如此狂躁。
誰知那推著輪椅的老人卻偏又要多嘴,“我知道你想報仇,不過,我勸你動手之前先看一眼池水。”
鐵判官複仇心切,絲毫不理會那老者言語,隻是握著判官筆,一步一步向景衫薄走去。純鋼打造的判官筆涼得徹骨,似是在等著仇人的鮮血將它滾熱。恰在這時,耳邊飄進一縷琴音,鐵判官此刻明明應該什麼都不理會將他的七十二招筆上絕學擊向景衫薄,再將他剖心戮屍挖肉剔骨,可偏偏卻又抗不過這琴聲的魔力。
晉樞機重瞳籠盡斜暉,薄唇微啟,“鐵老爺子還是看一眼水的好。”
水裏什麼都沒有,隻有一群嬉戲的錦鯉。
“鏗”的一聲,鐵判官判官筆落地,這個縱橫河嶽的老人第一次感到絕望。
晉樞機望著景衫薄,“連魚都不忍心打擾,公子真是個溫柔的人。”景衫薄出劍之時鐵少虎早已沉在水底,潭影出鞘,一劍七殺,池中的遊魚卻絲毫不受驚擾,比之鐵判官的筆動水勢逼殺錦鯉,不知要高出多少境界。
如今,鐵判官就站在景衫薄身後,景衫薄卻掠水而過,在池邊塘下找出一大包餌料。他單手握劍,另一隻手輕輕撒著魚食,“花鳥蟲魚何其無辜,人的爭鬥又為什麼要禍延他們?”他說這話的時候,唇角帶著微笑,水光瀲灩,錦鯉追逐落花,滿池靜好映在他眼裏,天地浩渺,歲月長安,仿似隻有這一刻,他才願意褪去滿身寂寞的殺意,靜心做回,那個踏沙訪雪的十四歲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