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灰線草蛇(2 / 3)

晉樞機知他自負師兄陣法,也不接話,反是問大悲道,“大師方才講,楚公子是您生平第二佩服之人。重華請教,這第一是——”他說到這裏卻突然一頓,目光流轉,說不出的風情,“是我糊塗了。大師第一佩服的,自然是為國為民的英雄。這二十年來,國運轉關,戎事告急。北有狄寇虎視眈眈,南有異族蠢蠢欲動,西邊的成國雖與我大梁交好,卻也伺機而待。可黎民依然能夠安居,百姓同樣可以樂業,敵國不敢侵擾,賊寇不敢犯邊——”

晉樞機說到這裏便立刻起身斂容站好,那些被廢了手臂的少年也奮力撐起身子,景衫薄隻是要他們不能動武,並沒有砍下他們的手。

大慈本是一直坐在輪椅上,如今卻突然站起。他本是個極為懶惰的人,明明雙腿無恙,卻寧可被大悲推著也不走路。可如今,這個最懶惰的人,卻站得端端正正,甚至還肅整衣容向北方一揖,“不錯。我們這兩個老不死最佩服的,正是靖邊王。靖邊王以王叔之尊深入漠北苦寒之地,披堅執銳、身先士卒,三十萬靖王軍個個都是不惜命不畏死的英雄豪傑,靖邊王鐵騎所到之處敵軍聞風喪膽、靖王軍不敗之名威懾四鄰。廿年來,狄人不敢南下牧馬,仇寇不敢彎弓抱怨,隻要靖邊王的商字旗打一天,就沒有人能欺負我大梁百姓txt下載!”他說這一段話時,慷慨激昂,竟連咳嗽都奇跡般的止住了。靖邊王商衾寒十五歲披甲征戰,征北狄討楚逆,二十年來未嚐一敗。大梁百姓輕白起笑霸王,惟有商衾寒才是他們心中永遠的戰神。

風過,風無影,樹影輕斜;月明,月無香,槐花飄香。

藍衫少年握著他的潭影大大伸了個懶腰,還是那副挑釁的小豹子似的倨傲模樣,但已沒有任何人敢再說話。

天地肅殺。

晉樞機又奏起了琴,“衾寒不轉鈞天夢,衣輕步步不生塵。寶鴨沉煙翠衿冷,落花閑院春衫薄。休明公子商衾寒百戰百勝,昭列公子楚衣輕絕世風華,新暘公子衛衿冷俠肝義膽——”他複一挑弦,“落花劍法舉世無雙,歸燕鏢神出鬼沒,緝熙穀世尊座下夜照公子景衫薄,有這樣的三位師兄——試問,普天之下,又有誰敢接下公子的戰書,一掠緝熙穀的聲威呢?”

“你!”景衫薄握住了劍。

晉樞機微笑。日間朱曦如火,他風情楚楚地盛放在曛光裏,風姿已是佚蕩近魅,如今素魄如銀,他影影綽綽地隱逸在蟾魄間,情致卻高邈若仙,“我卻不知自己還有這等將找死當勇氣的雅趣閑情。”

景衫薄一掠三丈,站在晉樞機對麵,“我出穀遊曆,才入京安就接到了一封戰帖,請我來這槐樹林會幾個人。”

晉樞機款款弄弦,“河嶽鬼王黃河七霸作惡多端,重華知道公子早就想取他們首級為民除害,隻是風急浪遠,未能成行。於是索性將他們約來,請公子試劍,這正是重華的周到體貼,公子又何必見怪?”

景衫薄哂笑,“鐵判官橫行河上為害百姓的確當殺”,他手指晉樞機腳下的兩名胡姬,“但是她們呢?”

晉樞機曼攏琴弦,“鐵判官雖姧淫擄掠無惡不作,但黃河上那群水匪也因為他才安分了這些年,所以,朝廷才容他到今日。可是,這兩個胡姬,罪行之重、為禍之深,卻遠勝河嶽鬼王。”

那兩名胡姬雖極盡冶豔,但此刻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很是可憐,景衫薄待要再問,卻見那銀甲少年盯著這兩名豔姬,滿目狐疑。

“你想說什麼?”景衫薄看他。

那少年被他廢了一條右臂,本是恨他入骨,可此刻被他冷若嚴霜的目光掃過,卻又不敢不答,“她們不就是皇上新納的那兩個妖女。”

天昭帝商承弼好色荒淫男女不禁,後宮佳麗無數,隻是這少年似是對天昭帝的愛寵言語都不太客氣,晉樞機如此,這兩個胡姬也是。

晉樞機笑道,“國舅爺眼力不差,這兩個,正是皇上的寵姬。”

景衫薄看晉樞機笑得意味深長,立刻明白自己上了當,難怪他剛才不住出口相激,原來這囂張跋扈的銀甲少年竟是大梁皇後之弟,開國將軍於並成玄孫,領禁衛軍副統領之職的玉麵金鞭小呼慶於文太。

晉樞機像是怕景衫薄找他算賬,立刻從衣襟裏拿出了一封信遞給他。景衫薄展開一看,本就冰冷的眸子更加寒意逼人,“她們是狄國的奸細。”

晉樞機道,“豈止是奸細,公子請看。”他一挑商弦,未幾便有四名赤足大漢抬上了一口大甕,景衫薄低頭一看,雙眉立刻蹙在一起。站在一旁的於文太心下好奇,忍不住窺了一眼,就這一眼,登時便站立不住,左手扶著樹幹,不住嘔吐。

晉樞機抬頭看景衫薄,“景公子應該看得出,他受的是什麼刑。”

景衫薄點頭,握著劍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顫抖,指節發白。

甕裏的,是一個人。蠟人。

這人身材很是高大,所以,被放在甕裏的時候,骨頭都被折斷了。從斷骨的痕跡看,應該是生前四肢關節就被打上鋼釘,又用外力生生拗進甕裏。他虯髯微張,很是勇武,即便受了這等酷刑,臉上的神色依然很剛毅。從他麵相來看,本該是個濃眉大眼的孔武漢子,可如今卻看不出他本來的五官。因為他雙眼、鼻孔、嘴巴、耳朵都已被蠟封住,這本就是狄人拷問戰俘的酷刑,先擰斷四肢釘上鋼釘放進甕裏,若不說,便通身都澆上油脂蠟液,封住五官,活活將人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