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3)

但是,後來她發現,根本不需庸人自擾。

高進帶她出來,是有正經事要做,不讓她帶丫鬟,是怕人多嘴雜泄露風聲。

有事在身的高進,雖然還是雙眼含笑,但神色透著疏離。離開賀園之後,他一直在前麵引路,快馬加鞭。他不說話,也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他帶沈雲蕎去了山中一座寺廟。到了廟門外,把駿馬交給手下,隨後打個止步的手勢,“等著。”

進門時,沈雲蕎明白過來,問道:“來這裏見順昌伯?三爺吩咐的?”

“凡事都等著吩咐怎麼行?”高進背著手,意態悠閑地往前走,“先聽聽順昌伯怎麼說,說的是人話就告訴三爺,否則就當沒發生過。我的手下要是事無巨細且不分輕重的告知,不出三天我就把他打發了。”

“說的是。”沈雲蕎釋然一笑,隨後道,“因何走這一趟呢?”

“三爺勒令順昌伯把原配的產業交給章大小姐——這事情你應該知道了。昨日立文書字據的時候,順昌伯說要見章大小姐一麵,有要事相告。阿行說章大小姐才沒閑情理他,便建議你我替她走這一趟——你是她最好的姐妹,一道過來聽聽最是妥當。”高進解釋道,“明日就要啟程了,都高高興興地才好。”

“阿行那個冷麵孔,其實很細心,不少事情都是設身處地為洛揚著想。”

高進就笑,“阿行這樣子,是把章大小姐當成當家夫人來護著了。”

沈雲蕎輕輕地笑。

有僧人走過來,寒暄兩句,引著兩個人去了寺裏一個幽靜的小院兒。

這院落並非順昌伯父子的住處,是專門用來讓高進問話用的。

高進並沒去室內,指了指院落東麵的石桌石凳,“我就在這兒問話吧。”又對沈雲蕎指了指東廂房,“你去裏麵,安安靜靜地聽著就行了。今日別發脾氣。”

“我曉得。”沈雲蕎依言行事。廂房裏幹淨整潔,有著淡淡的檀香味道。

有小沙彌進門來,奉上一壺清茶。

沈雲蕎笑著道謝,坐在矮幾一側的蒲團上,慢慢喝茶,靜靜等待。耳力好的緣故,不需刻意,便能將外麵動靜聽清楚。

順昌伯由兩個身形魁梧的僧人帶到高進麵前,隨後去了院門外等著。

今日非往昔,順昌伯換了布衣,周身再無一絲貴氣,行禮之後,他遲疑地道:“我要見我的長女,高大人這是——”

“有話跟我說就行了。”高進語調溫和閑散。

“我有要事告訴她,事關她的生母。這樣的事情,實在不好告知外人。”

“我知道我是外人。”高進笑了笑,“可我這個外人,叫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法子很多。你還一廂情願地認章大小姐是女兒,她卻未必還願意認你。橫豎我都來了,沒有無功而返的可能。至於怎麼樣才跟我多說幾句,你自己斟酌。不著急,來,先喝杯茶。”

沈雲蕎聽到這兒,啞然失笑,因此起身,到了門口,透過簾子縫隙看著外麵的兩個人。從她這個位置,能看到高進的正麵、順昌伯的背影。

高進坐在石桌一側,唇角蘊著和煦的笑,雙眼卻是閃著鋒銳的芒,自有一股攝人的氣勢。

不怒自威,原來還有他這樣一種情形。

順昌伯則是在幾日間便有了顯著變化,身形有些佝僂,讓人一看就能覺出他的失意、潦倒。

高進遞來的茶,順昌伯恭恭敬敬接了,卻沒閑情去品,放到了石桌邊上。沉吟片刻,他低聲問道:“三爺是不是已然知曉我和原配的一些事?”

高進頷首,“沒錯。”

俞仲堯讓順昌伯把原配那些產業交給章洛揚,順昌伯就算再傻,到現在也轉過彎來了。

“二爺、三爺此次離京一年左右,是不是與我原配的家鄉有關?——你們是要去那裏麼?”

高進喝了一口茶,笑微微地凝了順昌伯一眼,“我告訴你的越多,你的腦袋越容易搬家。真想聽?”

那笑容,讓人脊背發涼。

“不敢不敢,是我失言了。”順昌伯連忙作揖認錯。

“該我問你了。”高進道,“要見章大小姐,想說些什麼?”

順昌伯如實道:“假如我猜的沒錯,假如她要去找我的原配,那麼,我想讓她帶幾句話。這些年,是我辜負了原配,我對不起她們母女。”

高進不置可否。

廢話。沈雲蕎腹誹著。

順昌伯繼續道:“當年事我的確是有錯,可我那時真的做夢都沒想過會有今日。我當初為了娶意中人,讓雙親失望心寒,待我多年如一日的冷淡。成婚之前,我頭腦發熱,魔怔了一般。成婚之後,便要每日麵對瑣碎的俗事。我要娶妻過日子,可我也要為仕途鋪路。現在的夫人的娘家,一度沒少軟硬相加地給我使絆子,要我善待他們的女兒。

“高大人,你也知道,以往多年,那邊都壓在我頭上,隨時能讓我陷入窘境。我能怎樣?況且男子三妻四妾的比比皆是,我隻是最尋常的一個俗人。可是原配不肯體諒,到末了,每日相見,隻說要我休妻一件事,態度分外堅決。我從心底覺得虧欠了她,一度苦苦挽留,反而口角不斷,到了相看生厭的地步。

“怎樣都過不下去了,我打心底恨上了她。她想帶走女兒,章府沒答應,也沒答應的道理。那時候她好像是遇到了急事,刻不容緩要離開,自己提出將手裏產業私底下交給我,要我善待女兒,說她三兩年之後回來接女兒——我要是不答應,她就要把產業贈給別人。我……那時恨她,也的確是過厭了拮據的日子,滿口答應了。

“可她一走這些年,再沒回來。起初幾年,我念著少年夫妻的情分,也是想跟她賭一口氣,挖空心思地想將洛揚培育成材,甚至想過即便她回來,洛揚卻不認她的情形。可是誰知道……一年一年的,洛揚從不親近我,遇到什麼事也不跟我們說,我看到她的樣子就會想到原配,很多時候會遷怒。慢慢的,沒了父女情分。”

沈雲蕎聽完,一肚子火氣。

高進倒是平靜如初,“我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如今固然不是慈父,可原配亦非慈母。”

“不不不,”順昌伯忙否認,“我笨嘴拙舌,想說的隻是對不起洛揚,隻可惜我醒悟得太晚,眼下落得這下場,是自作孽。我本意是想跟洛揚當麵賠個不是,她在意與否無關緊要,我隻是想讓她知道。”

高進一笑,“她在意與否無關緊要,要緊的是你的心誠不誠。下次記得把謊話說得自己都信了,再跟別人說。”他語氣居然很誠懇,“喝口水,跟我說點兒有用的。”

到了這會兒,沈雲蕎有點兒佩服他了。他是俞仲堯一班親信裏的唯一特例——不霸道,但又不是不強勢,就是那種吩咐人砍你腦袋還一副為你踐行的和氣樣子。

笑麵虎,其實更讓人瘮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