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一行人抵達棲身過夜的田莊時,已是夜色闌珊。
遙遙望去,點點燈光在黑暗中煥發著融融暖意。
這是當地一個富戶的莊子,富戶應是與俞仲堯、高進有些淵源,年事已高,一把花白的胡須,站在莊裏的住宅外翹首盼望,遙遙見到兩人,快步相迎,語氣熱絡地寒暄著。
章洛揚刻意落後一段。她看得出,俞仲堯與高進對老人家的態度亦是親昵中透著尊敬,似是忘年交,不該打擾。
老人家爽朗地笑著,引著俞仲堯和高進徑自進了宅院。
俞仲堯和高進則先後回首,分別看向章洛揚和沈雲蕎,以眼神、手勢示意他們要與老人家敘談,讓她們照顧好自己。
她們自是笑著點頭,在莊子上的仆婦帶路之下,去了安歇之處。
莊子上並沒太多屋舍,是以,當晚兩個女孩歇在一處。
晚飯說起來是四菜一湯,但都是蒸、煮而成的食物。已在大周邊境,若非官宦之家,是吃不到精致的烹炒而成的菜肴的。
沈雲蕎這隻饞貓因著疲憊、饑餓,連挑剔的心情都沒了,大快朵頤之後,便躺到了床上去,長舒了一口氣,“第一天就這麼累,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過幾天就習慣了。”章洛揚應著,將燈燭移到桌案邊緣,從自己隨身攜帶的行李內取出針線活來做。
沈雲蕎草草看了一眼,滿含欽佩地道:“你可真是精力旺盛,居然還有閑心做針線。天啊……”
章洛揚笑笑,沒說話。
“我先睡了啊。”沈雲蕎胡亂脫下衣服,蹬掉靴子,翻身向裏,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章洛揚在做的是給沈雲蕎的一件中衣,啟程時隻剩個小尾巴,便帶上了,沒多久便已做完。
連翹在路上負責照顧章洛揚,見室內還掌著燈,便走進來奉上一杯熱茶。
“快去睡吧。”章洛揚笑著接過茶盞,“夠辛苦了,不用照顧我。”
連翹笑著稱是,“小姐也是,您看沈大小姐,都已睡了一覺了。”
“這就睡了。”章洛揚點一點頭,待連翹出門之後,把做好的中衣收了起來,又找出一個樟木小匣子。
匣子裏有兩枚羊脂玉戒指,用帕子包裹著。
兩枚戒指一大一小,是上好的羊脂玉。
這幾年,她除了給自己添置些墨寶、古籍、作畫用的顏料,很少添置價高的首飾,這兩枚戒指是例外。
是一次難得出門,去玉石鋪子裏轉了轉,看到了這兩枚戒指。
掌櫃的見她側目,便笑著說這兩枚戒指還有個故事呢。
她就隨口問了問。
掌櫃的告訴她,這兩枚戒指是前兩年名噪一時的京城第一美人賀濤要他照尺寸打造的。彼時賀濤離成親僅有三個月光景。卻沒想到,不過三個月的光景,賀家便天翻地覆——受一宗貪汙案連累,賀家倒台,抄家、官職被奪、淪為平民。
與賀濤定親的那男子並沒伸出援手,坐視賀家落難,不聞不問,並且,退了親。
賀濤經受了這樣大的挫折,自是早已忘了定做的這兩枚戒指,便是記得,也沒心思更無銀錢取回。
末了,掌櫃的訕訕地笑,“有多嘴好事的人不知怎的知道這對兒戒指,且一味宣揚,唉……硬生生的落井下石,現在倒好,這對兒戒指成了京城諸多閨秀都知道的東西,常拿來說事,簡直成了我這鋪子的招牌。”是從本心不敢指望章洛揚會買下這一對兒戒指。
章洛揚卻是不解,“這跟這對兒戒指有什麼關係呢?玉都是有靈性的,被冷落會傷心的吧?”
掌櫃的被說得一怔。
章洛揚隻是覺得人與物件兒是該分開來對待的,猶豫片刻,問了問價錢,買下了這對兒戒指。一來是戒指的玉質很好,二來對京城第一美人那段經曆實在是唏噓歎惋不已,再者,花費的銀子是自己賣繡活、字畫賺來的,怎樣花都心安。
末了,她又看中一塊玉牌,照價買下。
回到府中,她才想起應該試試大小,便戴了戴那枚小一些的戒指,竟是十分合手。再合手也沒用,這對戒指是成雙的,該是兩個人一起戴的,試完便摘下,倒是將那塊玉牌隨身戴在了頸間。戲謔地想,隻當是自己送給自己的禮物。
此刻想到了這件事的原委,她不由怪自己當時怎麼沒多問幾句賀濤家族落魄之後的情形。唉,那會兒的腦子真似木頭做的。
來曆曲折,這戒指卻算是她很看重的隨身之物了。她把玩片刻,放了回去,洗漱寬衣歇下。
入睡前,她忽然想到了賀園。
賀園,會不會與賀濤亦或賀家有點兒關係呢?念頭一起,便笑自己胡思亂想。不可能的。她是對京城的事情孤陋寡聞,還有雲蕎呢,這麼久了,可從沒聽雲蕎嘴裏說出過賀濤的哪怕一點兒傳聞。要是賀家又翻身得勢,賀濤那樣的人物,必會成為熱議的焦點。
她翻個身,闔了眼瞼。
一夜無話。
清早,一行人都被隨從早早喚醒,洗漱用飯。
沈雲蕎睡了個好覺,起來時又是神采奕奕的了,匆匆用過早飯,跑去找高進。
高進還在用飯,臉色有點兒蒼白,身上還有酒味。
像是宿醉未眠的樣子。沈雲蕎這樣懷疑著,問出了口。
高進點頭,“我們跟老人家聊得高興,不知不覺就到了清晨。”
沈雲蕎歎服,“你跟三爺這都是什麼性情啊?明明是病貓,偏把自己當打瞌睡的虎。”
高進老實不客氣地道:“傷病纏身也是不發威的老虎。”
沈雲蕎笑開來,“嗯,這話我信,隻是擔心你們半路躺倒鬧笑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