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一直沒有停歇,從古到今都沒有。風鈴在屋簷一直搖曳,從古到今,一直搖著。
天高的人永遠無法企及,地廣闊從來沒有人看見過邊際,仙島淩空,百海千洲,唯有長年之光景,日月不夜之山川。寶蓋層台,四時明媚。金壺盛不死之酒,琉璃藏還魂之丹。桃樹花芳,千年一謝,雲英珍結,萬載圓成。
那一日,她聽見三秋花海上吹來一陣管弦樂聲,七彩的流霞染透了整個天光,空氣裏飄來風信子的花香,一時間,她以為遠行的人們又回到了家。
直到她走遍了整個花海,才發現那隻是自己的幻覺。而雲海之上的那個人和她一樣,被自己的錯覺引來了這裏。
鸞鳥依舊在天際徘徊,拉著鳳車疾駛來去,蟠龍卻繞山而息,睡過了又幾萬載。隻有鳥獸們偶集成群,重複著當初的時節典禮,維持著虛無的繁華,才讓人感覺時間並沒有過去太遠。群山不改,仙宮依舊,隻虧了塵光冷漠。
那一日她們的確聽見了樂聲,花魂祭裏的樂聲。
每隔一千年,天地間所有的花都會凋謝,花魂就從花裏得到解脫,它們與彼此的花魂相會。花兒是多情的,總是容易愛上與自己美豔相當的魂,一千年後她們又會結出新的花魂,新的花魂回到大地上,從一顆顆土裏又開出新的花,曾經的花魂便會化作世間的靈氣,在每一動一息裏滋養著萬物生靈。花魂祭便是要祈禱花魂們不要眷戀它物,早日幻化新的花魂,結出更美的花;也是在祝福花魂們彼此找到屬於自己的魂,在一千年又一千年裏過完自己美麗的一生。
可節日的祭祀者是沒有“一生”的,於是在這個節日裏他們奏出有著歡快的上闕和憂傷的下闋的曲子,既是祭奠花魂,也是緬懷自己。
那段曲子將她們引來了花海之上,卻發現隻是一段幻覺。這樣的幻覺越來越常見,二人甚至看見過春祀裏整個天穹花燈飛舞,所有的人們穿著鮮紅的花衣,戴上流彩的麵具,彙成一股花海般的涓流,唱起古老而悠揚的歌曲。雙翼的應龍鼓起石砌的寶瑟,人麵的英招吹著風雕的玉笛,白矖與騰蛇撫起雲編雨織的豎琴,鶴麵的畢方同九色的麋鹿拉響每一隻散落八方的金鈴,所有的鳥獸都忙碌在春祀裏,大地之上一片紅彩,海水中卻蕩漾著晶藍璀璨的光。而當她們準備彙入這繁華,一切又隻是幻覺,隻有風鈴遙遙的傳來清脆響,偶爾有鳳鸞灑下冰涼的翎光。
人們斷續的離開這裏,直到隻剩下女祭與女戚二人,至今已有十萬年的光景,或許是二十萬年、三十萬年,早已沒有人數著年歲活在仙境。
但似乎日子並沒有過去多長,曾經的繁華曆曆在目,兩人的思緒中從來沒有脫離當初的情景,一切都是在回憶,一切都還留在昨天的喧鬧。
於是那一天她們決定離開,灑下花魂祭日裏的酒,作了最後一次叩首,遙望了最後一眼仙宮。靜水流深,古樹的青藤垂地千裏,淩空的仙島上長空皓月,太陽百年一落百年一升,如今正懸在花海的上方。
離開了仙界,是再也不能回去的,其中的原因直到很久以後二人才知道。
結界設在東方青原的靈壇裏,由四隻凶獸看守:身形巨大的混沌、人頭羊身目生腋下的饕鬄、雙翼巨虎窮奇和虎身獠牙的檮杌,它們隻是看守著仙界中的蟲魚鳥獸以及一花一木的潛入,而並不是阻攔仙族之人經由此地前往另一個地方。
離開了仙界之後,卻來到了這樣一處境地——在那裏,有太多的地方和仙界相似,又有太多的地方和仙界不同。
那裏的人們也正陸續來到這個世界上,他們從花香雨露中來,是風霜雨雪、日月星輝、一草一木、寸土滴露……自然間所有的生靈共同孕育了他們,他們被稱為天靈。
這些人不出百年,很快就長成了青年的身軀,女祭和女戚便漸漸的發現,那些人和自己也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