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一滴,何淺將自己腦海裏的記憶碎片慢慢地拚湊給他聽。講當初她是怎麼被父母偷偷藏在桌下,又是如何試圖離開那個暗黑的角落。講她是怎麼看見寧朗,看見他們的妹妹,甚至還看見倒在寧朗腳下的他們的父母。
那一年,何淺隻有七歲。
那個滿身是血一聲一聲喚著哥哥的小女孩,那個如同死了一般的小寧朗,這許多年,她每每噩夢就是他們。
那一場變故,是她這些年來完全揮之不去的夢魘。
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她原以為一切都可以釋然,盡管她腦海裏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麵那麼多。
七歲那年,何淺難得跟著父母去海遊。那時候的何氏商貿越做越大,父母在家的日子太少,能陪著她的時間更是屈指可數。所以那日她特別的興奮,也十分粘人。其實那天何爸何媽原本是不想帶她一起的,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很美好的日子,難得有機會慶祝慶祝,他們甚至還開玩笑說不想帶著小電燈泡過二人世界。
總之,一家三口就這樣其樂融融地出發了。
可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
淩晨兩點鍾的樣子,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一大幫蒙麵持槍的人,隻要有人打電話就會立刻開槍。到處都是屍體,也到處都是槍聲。何爸何媽發覺後不敢帶何淺去太遠的位置,就把她悄悄塞進了客房的桌子下麵,還找了兩把巨大的椅子堵住另一邊。
這張桌子設計的很特別,推進去可以與牆連為一體,拉出來就是小小一張桌子。很適合躲藏,但也隻夠藏一個孩子的大小。
何淺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臨走前父母還叮囑她一定不要出聲,再害怕也不準叫他們。他們說要出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可是,他們這一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她實在害怕,一直有槍聲在四周響起,還有孩子的哭聲,她怕得想找爸爸媽媽,就努力試著爬出去。剛探出頭房間裏就突然闖進來一大幫子人,嚇得她再度躲了回去。
那群人手裏拿著槍,何淺順著縫隙看過去,槍口正對著的好像是一家四口。
一個小男孩滿臉倔強的護在妹妹麵前,雙手握拳,緊緊地盯著對麵那群人,而他的父母則在大聲祈求著什麼。
小女孩想去找父母又不敢隻好尖著嗓音大喊爸爸媽媽,這時候的綁匪似乎被什麼話給激怒了,槍口朝下,何淺嚇得閉眼,隻聽見兩聲低低的槍響,再然後就是小女孩和男孩的哭喊聲。
綁匪顯然覺得吵,一陣淩亂的槍聲後,小女孩也倒下,男孩撲通一聲軟倒在妹妹身旁,再也發不出聲來。
世界仿佛安靜下來。
何淺就是在這時候睜開眼睛的,隻一眨眼的功夫,他看到地上鮮血淋漓的小女孩掙紮著爬向男孩,一聲一聲地喊著哥哥,聲音斷斷續續地,每開一次口嘴裏就不停地冒出血來。原本好看的臉上越來越沒有生氣,最後就這樣睜著眼睛軟倒在男孩腳下。而她的旁邊,還躺著兩具大人的屍體。
何淺張口,卻一下子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就這樣,她縮倒在小小的桌子裏,一陣劇烈的嘔吐感之後瞬間暈死過去。隻記得在陷入黑暗前那個男孩暗沉的眼色死一般的向她瞄過來。
她不清楚他究竟看沒看見她。
而這,就是全部。
何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救出來的,也再也沒有看到父母的樣子。
她更不知道當時的寧朗,是怎麼活下來的。
她隻知道,這在七歲的她眼裏,仿佛伴隨著小女孩的死,全世界都坍塌了一般。
自那以後何淺失去了父母,成了遭人同情的孤兒,甚至還會被舅舅諷刺,被整個家族冠上掃把星的名號。奶奶因為父母的死一病不起,不到一周就過世了,而家裏的親戚最關心的竟然是何氏商貿的管理權。那麼多人在得知公司無人運營之後忽然對她熱絡起來,每個人都想要成為她的監護人。可他們背地裏說的那些話,何淺至今都難以忘懷。
所以彼時的何淺,就像是滿身是刺的貓,誰靠近了她都想要撓一爪子。
後來,何受業來了,他笑著告訴何淺是她爸媽讓他來的。
何淺信了。
也許那時候的她就已經學會自欺欺人。
慶幸的是,何淺有一副好頭腦,甚至於過目不忘的能力,她的學業成績一直是家人引以為傲的談資。她年紀很小的時候就記憶力超群,何爸何媽甚至因為這個曾給學校送過一麵錦旗,他們單純的以為自己的女兒這麼聰明全是學校的功勞。
何淺很喜歡成為父母的驕傲。
可也正因為此,那些她最希望忘記的事情卻總是會出現在她的腦海裏,越是想要抹掉就反而越是清晰。
15年前的那場親眼所見,就這樣成為何淺心口永遠不敢觸及的痛。
不敢與人提,更不敢說給旁人聽。
就連夏寧,她也從未跟她講過。
當然,夏寧也很聰明的從沒有問起過。這就是他們朋友這麼多年的主要原因。你心裏的傷我都知道,我不問,但我陪你。
每年的那一天夏寧都會陪他去祭祀父母,一天未差,即便那一天她人在國外拍戲也會立刻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