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動物的區別就在於,動物穿的是自己的皮毛,吃的是靠自己的利爪,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所以在漫長的曆史演變中,它們依然是披著皮毛留著尖甲的動物。人之所以有著光滑的皮膚,以及站立起來的身段,就在於人類不是通過改變自身的生理結構,而是依靠外物的輔助來適應環境。春秋兩季,是動物為了迎接夏熱冬寒開始換毛的季節,也是人類開始換裝的季節。
當然這個人類範圍不包括,一年四季都是獸皮比基尼的冷血動物,妘君。
看著小家夥腳上的冬季鞋子,她才意識到換季了,小家夥冷了。
族人夏天穿的鞋子,是用細如絲的葛纖維編出來的葛鞋,輕便清涼,還吸汗。冬季專用的,是用深秋盛開的蘆花和稻草做出的蒲鞋。先是以稻草編出鞋底和船形鞋幫,將曬幹的蘆花擰成花繩,嵌在鞋底和鞋幫上,就像給鞋子添了絨毛,最是保暖。
小家夥的裙擺拖了老長,鞋幫蓋過腳背,隻餘一截白皙的腳踝時隱時現。過於龐大的鞋子就像一團鳥窩,那若隱若現的白皙就像還沒長毛的雛鳥腦袋,探頭探腦,勾人極了。妘君的目光深了深。
這個時節蘆花還沒開好,沒法做蒲鞋。阮巧巧的這雙鞋子是長君子的舊鞋,由於鞋幫口很大,容易脫落,不便於長途跋涉,阮巧巧在鞋內加了一根有彈性的牛筋,固定了腳腕,此時腳後跟上已經被勒出了半圈嫣紅,像是破皮了。連腳趾都被妘族人公認的最軟和的蒲鞋磨出了水泡。掙脫了束縛後,阮巧巧舒服地呼出一口氣。
妘君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上的鞋子,她可是親眼看著這家夥燈下納鞋底的,要不是條件不允許,這家夥估計會墊上千層底。牛皮做出的鞋麵,裏麵襯著一層棉布。有了這麼一雙既耐磨又養腳,外剛內柔的好鞋子,就是爬山涉水,也不過是如履平地……真是個傻家夥!
妘君的目光愈發深了。
長著水泡的那隻小腳像是察覺到不善的目光,自己往另一隻腳後麵躲去,怯怯的。
妘君的手探向自己的胸口,那裏麵仿佛有一團加了酵母的麥麵,不受控製的發軟,膨大到快要漲破胸臆,泛著酸味。
冷戰這麼久以來,妘君忽然想跟這家夥說說話了。
像是被一把弓箭窺伺的小雀,此時的阮巧巧隻想避開殺氣,轉過身下河去洗腳。這段時間雨量小,水位很低,兩岸形成了一米高的,由天然石塊堆積而成的河堤。阮巧巧不信薑族莫須有的詛咒,加上自身水性好,也沒什麼顧忌,靈巧的身體翻到內側,兩腳踩著一塊凸起的石頭,一手抓牢了,將一隻腳擱進了泊泊流淌的河水裏,劃了劃,星星點點的水花濺濕了裙擺。與初秋的寒氣不同的是,這水是截然不同的溫熱。這水白花花的,像泉水一般,有著前世開采溫泉的經曆,她可以確定這不是溫泉。這水到底是什麼?周邊為什麼連個活物都沒有?秀眉擰了起來,連腳下的石頭在鬆動都沒察覺——
直到,她的後背被一道蠻力揪住了,整個人被提了起來。
阮巧巧不知道她的這番舉動在手的主人看來,究竟有多危險。妘君打小就是在薑族長大的,見證著這條河的邪乎,知道薑君所說的都是事實。四目相對,妘君的目光可不會憐香惜玉,縱使阮巧巧討饒的目光怯得不行,依然凶巴巴的能吃人。
真是恨不得給這家夥耳朵上穿根線,都說了這是禁地,才從沼澤地裏撿了一條命回來,這家夥就不知道吃一塹長一智麼!想死是吧,把她撂進水裏淹死算了,省得她提心吊膽!她這輩子都不想理這家夥了!
妘君眼裏的濕意被兩簇火給燒著,熱變成了水蒸氣消散在了空中,仿佛不曾存在過。
妘君挪開了目光,也挪走了注意力,就要鬆手離開時,視線被一樣東西給膠住了。河麵上的一抹白皙還沾著水漬,微微彎起的足弓形如新月,像天鵝銜水時脖頸彎下的弧度。
腳雖小巧玲瓏,卻有一種長開的美,圓潤可愛的趾頭按高矮順序站著隊,最後一顆趾頭上凸出來一個小包,粉粉的半透明,裏麵像是汪了水。這個小包她自然不陌生了,她們從海裏撈回來的蚌,扒去可以吃的蚌肉,最裏麵的一層皮囊上,就隆出好些這樣的小包,長好了就是男人們最喜愛的珍珠。沒人在意珍珠的內裏是什麼,珍珠美不美,就在於這一層皮囊。小家夥就有著最美麗的皮囊,瑩潤細膩,一顆水泡都能被她孕育成晶瑩瑰麗的珍珠。
這家夥有多美好,就有多脆弱。真是讓她連打都舍不得打,看著這雙無辜又無知的眼睛,訓都不知該從何訓起。
該死的,她又想親這家夥了!
妘君將阮巧巧提上來,坐回距離她三個石頭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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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休息的空檔,薑君拿出幹糧來分食。又是饅頭,辣油,鹹菜和肉幹,阮巧巧小咽了幾口,喉嚨裏噴著火。他們可沒有旅行用的水袋,所以路上這幾天,就跟野獸一樣,逮著幹淨的水源就撲過去。在喝水這件事上,她還出了一次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