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君熱,整個身體就像架在沸火上的甕,不久前下肚的糯米酒在甕裏反複煎煮,膨脹著又酸又苦的後勁。雙腳就像被熱汽頂開的蓋子,落不到實地,東搖西晃。
妘君胡亂的扒著領口,她前所未有的反感,反感身上束手束腳的棉布衣裳。她知道小家夥跟她們這些茹毛飲血的蠻人不同,小家夥本該是講究的,卻隨著她風餐露宿上山下田,她能給小家夥的隻有,在日落而息後,脫下獸皮穿上棉布,煮一頓精心的吃食,過短暫的精細生活。潛移默化的改變裏,都是小家夥存在的痕跡。
此刻的她隻想狠狠的扒掉這身狼狽,過回茹毛飲血的自己。
一棵,兩棵……是不是她昏花的眼睛把兩棵樹疊成一棵了,為什麼這裏的樹木一隻手就能數過來?是不是她浮起來了,不然她的腳下為什麼沒有一點阻礙,隻有雲端一樣的草被?這不是她熟悉的森林。她知道有人在攙著她,這種感覺糟透了,就像被野獸叼在嘴中。她想脫離掌控,可是連拳頭都像砸在一團棉上,身體越是綿軟無力,心裏越是覺得自己可以力大無窮,無所不能。
被人架進石屋前,她抬頭看見了遠處,晃得她眼花的一輪紅日,還有仿佛是籠在煙霧中的重巒疊翠。那裏有令她的渾身血液都為之興奮的嘶吼聲,那裏沒有人心糾葛,那裏隻有殊死的搏鬥和舔血的瘋狂……
她被人攙到了柔軟的床上,然後那人該是離開了,她撕扯著身上的棉布,不受控製的血液仿佛要把她的身體爆開,她痛苦難耐的翻滾起來,身體有多熱,心裏就有多冷。冰與火的兩重天中,是人性與獸性的困鬥,她聽見了腳步聲,整個世界被籠上了一層血霧,一個送上門的男性獵物端著熱氣騰騰的臉盆款款而來,獵物在她的床邊蹲下,熱的發燙的手帕覆在了她的額頭上,涼快的手指觸到了她的臉上,似乎還要索取更多。
那個聲音好不幽怨,好不激動:“少君,你恨我,你明白我知道你恨我以後有多開心嗎,你喝醉了恨著的想著的人,是我對不對,一定是我!”
“過去的事終究解不開了,如果我們之間隻能恨,少君,我寧可你再恨我一回。我……我恨這樣的自己,可是我怕放棄了,以後我會後悔了的,我已經後悔了十年了,我不想再一次因為驕傲而失去你了……今天親口聽你說你恨我,就什麼都值得了。”獵物涼涼的手指撫上了她火急火燎的心口,如果她不是人,沒有心,或許這正是她眼前急需的。
她一把捏住了那作祟的手腕,她騙不了自己,想要什麼和不想要什麼,都由不得她做主。
她咬著牙說:“我恨,但是我不會用別人對我的方式,反過來報複別人。出去!”
她磨著牙,再不出去,她就咬斷這個手腕。
臉盆哐當一聲摔到了地上,膽小的獵物連滾帶爬的走了,她清靜了。心冷的直抽搐,直挺挺的躺了一會後,她換上了獸皮,別上了匕首,背上了弓箭。屋子裏有一些薑人為她的到來而精心準備的狩獵器具,她隨手拿了繩索,繩子端部係了一個青銅倒鉤。她將繩索纏了幾圈掛在肩膀上,也不在乎倒鉤會不會勾破她的後背。她離開了這個牢籠,向血霧中的重巒疊翠疾奔過去。
亟欲噴發的血液有了宿命的出口。
峰巒鬱翠,墨色與深綠色漸染出的衝天巨獸,搖曳著悉悉索索的嘲笑聲,即使她在這些巨獸麵前就像一隻螞蟻,她也毫無懼色,衝著巨獸對吼挑釁,爾後奮不顧身的衝了進去。
她穿過鳥雀聞聲驚飛的峰林外圍,淌過低等動物棲息的溪澗,翻過蔭翳曲折的山路,抵達溪瀑縱橫的深穀叢林,到了從未隻身前往過的死亡之地。自然界從來都是適者生存,能居水源充足地理優越的地方,自然是凶禽猛獸。這麼一想,她的後背刷了一下涼了,她似乎一下子酒醒了,又似乎是醉的更厲害了。
是不是距離死亡最近的時候,才能感覺自己是在最快活的活著。
她豎耳聆聽,四麵八方都是蠢蠢欲動的聲音,她知道自己在一步一步走入不可知的未來。這是一片地勢開闊的寶地,富有生命力的活水,巨石壘疊的山洞,洞口有天然的遮掩物,參天的古樹。她在踏入前三思,寶地的四周都彌漫著一股強烈的氣味,應該是凶禽猛獸將自己的排泄物噴在四周,用來界定這是它們不容侵犯的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