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好戲(1 / 3)

用過午宴,認親的儀式也就結束了,大家各自散去,顧蘊也回了飲綠軒。

她把周望桂賞自己的金葉子倒出來,讓如嬤嬤拿戟子來稱了稱,果然有八兩八錢,折算成銀子就是八十八兩,周望桂的確大手筆。

如嬤嬤不由咂舌道:“新夫人出手這般大方,我方才在心裏粗略給她算了算,僅今日的回禮和見麵禮,至少就花了她七八百兩銀子,還不連送太夫人的那個玉枕,縱有銀子也未必買得來,看來新夫人除了明麵上那兩萬多兩的嫁妝,壓箱錢應當也很豐厚!”

暗香與明霞沒有跟著顧蘊去嘉蔭堂,聞言對周望桂這位新夫人就越發好奇了,趕著錦瑟與卷碧不住的問:“那新夫人漂亮嗎?瞧著性子好不好呢?太夫人為二爺娶了個這麼好的媳婦兒,不是高興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顧蘊打了個哈欠,由著她們八卦,她自己則在吩咐了如嬤嬤,留意著二房那邊的動靜,待自己醒了後好第一時間告訴自己後,躺下睡起午覺來,早上那麼早就起來,她早困得不行了。

一覺起來,顧蘊精神煥發,如嬤嬤也帶回了二房那邊的最新情況,“二爺與新夫人回了正房後,新夫人正要命人卸妝歇息一會兒,範媽媽卻說幾位姨娘姑娘還等著給新夫人磕頭敬茶呢,請新夫人稍後再卸妝。新夫人立時就變了臉,質問二爺,讓她進門當現成的娘也就罷了,誰讓她進門比咱們夫人遲,可姨娘通房們算怎麼一回事,哪家的爺們兒成親前會不將以前服侍的人都打發了的?不但不肯接受姨娘姑娘們磕頭敬茶,還非逼著二爺立時將她們都打發了。”

偏顧衝雖喜新,卻也不完全厭舊。

他那一個姨娘三個通房裏,姨娘不必說就是彭氏了,彭氏才為他生了女兒,又是他的表妹,縱然他不喜歡彭氏了,也斷沒有將彭氏打發了的道理,隻會養著她一輩子,橫豎也花不了幾兩銀子,何況他如今還沒厭棄彭氏。

至於三個通房,則一個是打小兒服侍他,在他與平氏成親前開了臉跟他的,與他情分最深;一個是平氏進門後自自己陪嫁丫鬟裏抬舉的,長得最漂亮;還有一個則是平氏生了顧蘊後,一直都沒有動靜,彭太夫人賞他的,在三個通房裏數她身份最高。

三人各有各的倚仗,各有各的好處,也就是她們福薄,一直沒能為他生下一兒半女,不然早抬姨娘了,真要他將她們打發了,一時間他是哪一個都舍不得。

其實也是周望桂太受不得氣太操之過急了,她到底才進門,與顧衝的情分還淺,顧衝縱有幾分喜歡她,也還不到為了她遣散其他屋裏人的地步,她若能忍一時之氣,待與顧衝多相處些日子,讓顧衝更喜歡她後再提出打發姨娘通房們,顧衝自然也就不會不準了。

不過還是那句話,周望桂若是肯委屈自己,上輩子也就不會將日子過的那樣天怒人怨,讓自己貓憎狗嫌了。

所以見顧衝不肯為自己遣散姨娘通房後,她立時爆發了,趕著顧衝大罵“騙子”,“當日在大相國寺初見時,你親口說會一輩子對我好,你就是這樣對我好的?讓我一進門便當娘也就罷了,隻要你對我好,我受點委屈也沒什麼,可你不該留著滿屋子的姬妾來惡心我,你若真待我好,就該提前將她們都打發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她們來給我磕頭敬茶,怎麼著,你難道還想我留著她們,以後與她們妻妾一家歡,讓你享盡齊人之福不成?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顧衝不防周望桂會忽然爆發,唬得怔在了當地,不明白何以方才還嬌俏動人的新妻子會說翻臉就翻臉,她縱然被嶽父嶽母和兄嫂們慣得性子是驕縱了些,可也不該驕縱到這個地步罷!

他看著她一開一合的嘴巴,看著她吊梢的眼睛豎著的眉毛,看著她氣勢洶洶的樣子,再想到她昨晚上的柔情似水,一度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好像眼前的人與昨日他娶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一般。

隨即顧衝又想到了平氏,平氏可不會這般潑辣跋扈不容人,怎麼同樣是做正妻,周氏與平氏的差距就那麼大呢?

周望桂見他不說話,卻是越發來了勁兒,又逼問他道:“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想與你鬧得不痛快,我現在就問你一句話,你到底是要我,還是要她們,你若是要我,那便立刻將她們都打發了,別讓她們惡心到我,你若是要她們,我立刻就打發人回去,讓我爹爹和哥哥們來接我,總之我與她們,你隻能選一邊!”

顧衝才吃過嶽家的大虧,平家的勢力還不及周家的大,果真讓周望桂打發人送了消息回娘家去,讓周氏父子打上了門來,他們母子豈非越發沒有招架之力?

而且過去一年以來,因為沒有了平氏這個大錢袋,他僅靠著公中每個月二十兩的月例,——他既吃用都是公中的,做龍禁尉時那一年幾十兩的俸祿自然也要歸到公中,銀子多少且不論,關鍵是態度,所以他的日子過得著實有些緊巴,再與周望桂也掰了,他上哪兒再找這麼個嫁妝豐厚的媳婦兒去?

可要讓他將屋裏人都打發了,他又委實狠不下那個心來,她們都是弱女子,自己便是她們的天,一旦自己不要她們了,她們以後的日子該怎麼辦,這不是擺明了逼她們去死嗎?

何況其中一個還是他的嫡親表妹,才為他生了女兒的,縱然他肯,母親也未必肯,縱然母親肯,五舅舅與五舅母也一定不會答應!

顧衝一時間是六神無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偏周望桂還要逼他:“究竟選哪一邊,你倒是快做決定啊,你早做了決定,我也好早些離開,省得留下來與你兩看生厭!”

二房正院如今的掌事媽媽,也就是如嬤嬤口中的範媽媽是彭太夫人前些日子才撥去二房服侍顧衝的,是彭太夫人的陪房之一,在其麵前的體麵僅次於齊嬤嬤。

範媽媽自以為自己是彭太夫人身邊的老人兒,縱顧準和祁夫人見了,尚且要給一二分臉麵的,何況周望桂一個昨兒才進門的新媳婦子,且她既是彭太夫人的人,心裏自然向著彭太夫人和顧衝,眼見二爺都快被新夫人壓得頭都抬不起來了,不趁現在將新夫人的囂張氣焰打壓下去,以後不說二爺要看新夫人的臉色過日子,豈非連太夫人也奈何不得她了?

遂咳嗽一聲,站了出來賠笑向周望桂道:“老奴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周望桂一看範媽媽這副倚老賣老的樣子就來氣,昨夜和今晨範媽媽仗著是地頭蛇處處要她乳娘和陪嫁們的強已經讓她很不爽了,如今他們夫婦說話她又來插嘴,以為自己是哪根蔥哪根蒜!

當下便毫不客氣的冷笑道:“媽媽既不知道當說不當說,那就別說了,等你想好能不能說後再開口!”

把範媽媽噎了個大紅臉,羞臊得隻恨地上不能裂開一道縫好叫自己鑽進去,也省得被滿屋子的丫頭婆子恥笑,尤其是周家陪嫁過來的那些丫頭婆子們。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直接粗暴的人,周家也是大戶人家,難道就沒教過她什麼叫含蓄嗎?

可她既已開了口,便斷沒有再收回去的道理,而且她代表的可是太夫人,新夫人打自己的臉,便是打太夫人的臉,她怎麼能弱了太夫人做婆婆的氣勢?

範媽媽強擠出一抹笑意,道:“都是老奴不會說話,惹二夫人生氣了,還求二夫人恕罪,但老奴有句話卻是非說不可。二夫人您就是那天上的明月,幾位姨娘並通房卻不過隻是小貓兒小狗兒一樣的玩意兒罷了,您高興時便逗她們一逗,不高興時便撂開就是,何必與她們一般見識呢……”

話沒說完,已被周望桂冷聲喝斷:“你是個什麼東西,是不是以為我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真當自己是一盤菜,可以在我麵前指手畫腳了?你是不是想著,隻要一開始拿捏住了我,以後整個二房便可以由得你當家做主,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呸,我告訴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我可不是那軟柿子,由得你想怎麼捏,就怎麼捏!”

這話擺明了是在說她奴大欺主,範媽媽如何當得起這樣大的罪名,唬得“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至此終於不敢再說一個字了。

“……新夫人罵得範媽媽不敢再說後,才笑著吩咐她的奶娘,說‘既然範媽媽說姨娘通房不過隻是小貓兒小狗兒一樣的玩意兒,高興時便逗她們一逗,不高興時便撂開就是,不必與她們一般見識,那你就盡快替範媽媽采買幾隻這樣的小貓兒小狗兒,送去範媽媽家中罷’,範媽媽不防自己這麼快便說嘴打嘴,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隻得不停的給新夫人磕頭,說自己知錯了,以後再不敢了,求新夫人饒她一次,聽說直至頭上都磕出血來了,新夫人也沒有讓她停下來!”

如嬤嬤說得繪聲繪色,顧蘊則聽得且笑且歎,見如嬤嬤說得口幹舌燥的,她忙示意錦瑟遞了一杯茶給如嬤嬤,才笑道:“想不到新夫人這麼厲害,我原還想著,怎麼著也得過些時日,待新夫人對府裏上下都熟悉些了,粗粗站穩腳跟了,我們才會有好戲瞧的,沒想到這才第一日呢,就上演了這麼一出大戲!”

早知道周望桂厲害,卻沒想到竟厲害到這個地步,彭太夫人與父親並彭氏隻怕加起來,也未必是她的對手,真是太好了!

顧蘊越想越樂,又問如嬤嬤:“那如今上房那邊怎麼樣了,不會還一直僵持著罷?”

如嬤嬤道:“聽說是那邊一個丫鬟見勢不妙,悄悄兒去回了太夫人,如今太夫人已趕過去了,想來也不會僵持太久了。”

祖母也趕過去了?

以祖母的性子,人家做老人的大多信奉一句話“不癡不聾,不做阿翁”,可祖母卻恰巧相反,最是惟恐兒子兒媳關係太好了,看見兒子兒媳關係太好,她便跟被人搶了什麼愛物一般,渾身都不舒坦,她如果不趕過去,指不定事情還會很快過去,她趕出去了,那多早晚能收得了場,可就說不準了!

顧蘊因吩咐錦瑟:“給我更衣,我要去上房瞧熱鬧。”

如嬤嬤聞言,忙道:“我的小祖宗,這熱鬧有什麼好瞧的,我已打發了卷碧守在那裏,但凡有什麼新進展,待卷碧回來學給你聽也就是了,那邊現如今亂七八糟的,萬一汙了你的耳朵,再不然傷到你哪裏了,可如何是好?”

顧蘊卻道:“看戲這東西,聽人學跟身臨其境哪能同日而語,況不是還有你們嗎,大不了我再連劉媽媽一並帶去便是,那便沒人能傷到我了。”堅持要去。

如嬤嬤沒辦法,隻得親自服侍她換了衣裳,由自己和錦瑟劉婆子簇擁著,一道去了二房的上房。

還沒走進院子呢,就聽得裏麵傳來周望桂尖厲的聲音:“……上午母親不還說您沒有女兒,心裏早羨慕那些有女兒的得不行了,如今總算如願以償了,我就是您的女兒嗎?您女兒過門的第二日,發現竟有滿屋子的姨娘通房等著給她敬茶,您會勸她賢惠大度,不與這些個貓狗一般的玩意兒一般見識嗎?還是您嘴上說拿我當女兒看待,心裏其實根本不是這樣想的!”

然後是彭太夫人壓抑不住怒氣的聲音:“若我有女兒,若她敢似你這般善妒不容人,且進門的第二日便敢給夫君臉色瞧,敢作踐長輩身邊的老人兒,不必親家太太發話,我第一個先打她……”

話還沒說完呢,已被周望桂冷笑著打斷:“那當然了,您根本沒有女兒,自然可以站著說話不腰疼,您若真有女兒也敢這麼說,我才佩服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