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太夫人自以為事情做得人不知神不覺,她這頭隻有齊嬤嬤知曉,至於益陽長公主那頭,雖二人說話時,有不少人服侍在側,可益陽長公主身邊的人怎麼可能去與顧蘊通風報信,顧蘊手再長,也伸不到別人家裏來。
因此眼下賜婚聖旨雖還未下,彭太夫人卻自謂此事已是板上釘釘了,不然她也不至於這般得意忘形。
卻不知道,賜婚聖旨一刻未下,這事兒還真就做不得數,隨時都存在讓她偷雞不成反噬一把米的可能!
季東亭快言快語把才得到的第一手消息給慕衍稟告完,不待慕衍發話,已向他道起喜來:“爺,這可真是肚子餓了就有人送餡兒餅,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的大好事,如今您什麼都不必做了,隻等著顧四小姐再過幾年長大後,就抱得美人歸罷!”
本以為自家爺會喜出望外的,畢竟顧四小姐對他的疏離和防備他和冬至都看在眼裏,自家爺想如願與美人兒兩情相悅,最後順利抱得美人兒歸,隻怕不容易,何況打顧四小姐主意的人可不隻自家爺一個,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會被人捷足先登了。
誰知道如今大好的機會就自動送上門來了,可不是天上掉餡餅兒了?
不想慕衍聽他將事情說到一半時臉上還分明帶著一抹笑意,等到他把事情全部說完時,卻已是滿臉的陰沉,等到他嬉笑著把道喜的話說完,他眼裏最後的半點暖色也無影無蹤了,隻生下一片駭人的冰冷。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竟敢算計起他的人來,算計她的還是她嫡親的祖母,她素日在顯陽侯府過的什麼日子,由此可見一斑,也就不怪她手下要養那麼些護衛,也就不怪她那麼厲害了,她若不厲害一些,豈非早被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他不給那老虔婆一點顏色看看,老虔婆還真以為她可以任人宰割了?!
慕衍冷冷叫了一聲“東亭”,道:“顯陽侯太夫人既然這麼愛說話,既然這麼愛到處亂跑,今晚上你就給我去把她的舌頭割了,再把她的腿打折了,我看她以後還怎麼胡說八道,還怎麼到處亂跑!”
頓了頓,似沒看見季東亭張口結舌,一副自己耳朵出問題了的樣子,又道:“記得事情辦完後,告訴那老虔婆,她是因何被割了舌頭被打折了腿的,也好讓她知道,這世間很多人都不是她惹得起的!”
“可是爺,那顯陽侯太夫人到底是顧四小姐的親祖母,且才幫了您這麼大的忙,您這樣做,不太好罷?”季東亭仍回不過神來,“況她到底有誥命在身,與顯陽侯又不是親生母子,若她真在家裏莫名的被割了舌頭被打折了腿,顯陽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勢必會一查到底,萬一就讓他查到我們身上了呢,豈非節外生枝?還請爺三思。”
慕衍冷冷道:“正是因為那老虔婆是她的親祖母,她沒法對她痛下殺手,所以我才替她代勞了!”
但季東亭的話也的確不無道理,如今他已是腹背受敵,敵人眾多,若再與顧準為敵,也的確不是明智之舉,關鍵據他說知,顧準待顧蘊還算不錯,那將來他少不得也要叫顧準一聲“大伯父”,若真鬧得難看了,彼此以後還要怎麼見麵?
這般一想,慕衍到底鬆了口:“那便先把那老虔婆的舌頭和腿寄著,以後再一道與她算總賬!不過一點不教訓不給她,實難消我心頭之恨,你自己看著辦罷!”
至於說那老虔婆才幫了他大忙,不可否認,他剛聽得後者與益陽長公主的密謀時,心裏的確是閃過了一抹竊喜的,隻要他什麼都不做,任由益陽長公主進宮去見了皇上和皇後,顧蘊便是他板上釘釘的妻子,他便是她板上釘釘的夫君了,這樣的結果光是想想,已讓他喜不自勝了。
可僅僅隻高興了一瞬間,他便想到了顧蘊對他的疏離和防備,她對他是那般的避之不及,她性子又那麼烈,待她知道要嫁的人是自己後,還不定會是什麼反應呢,萬一她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為譬如傷害自己來,他豈非追悔莫及?
縱然她不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為來,她也必定不會心甘情願,他是想娶她,是想讓她做自己的妻子,可那是要建立在她心甘情願的基礎上,而不是眼睜睜看著她被所謂的親人算計,卻因為他的私心順水推舟,什麼都不做,隻任由她一個人悲憤與難過!
季東亭到底跟了慕衍多年的,略一思忖,也就明白過來慕衍為何會不喜反怒,定要給顯陽侯太夫人一個教訓了,雖覺得他家爺有點兒傻,何不就順水推舟先把人定下,要培養感情要兩情相悅什麼的,以後再慢慢兒來便是,美人兒的人都已是自己的了,要得到美人兒的心還不容易?
可一來他見慕衍動了真怒,不敢違逆慕衍的意思,二來被慕衍這麼一說,他也同仇敵愾起來,他家爺的人,什麼時候輪到個老虔婆來算計了?真以為自己是顧四小姐的祖母,他們就不敢拿她怎麼樣不成,話說回來,她也配做顧四小姐的祖母!
是以季東亭毫不猶豫便抱拳應了:“爺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定會不留任何痕跡的。”
慕衍這才臉色微霽,適逢宇文策過來尋他,他也就暫且放下此事,同宇文策一道去了。
餘下季東亭看著二人的背影,不由暗歎,希望以後他家爺不會後悔今日的決定罷。
不對,若一早知道他家爺會是這麼個反應,他就該當做不知道有這回事兒一般,待回頭待木葉成舟了,再告訴他家爺的,抱得美人歸與懲罰毒祖母兩者之間根本就沒有衝突啊,真是失策啊失策!
其時花園那邊的女兒宴已經開宴了,長公主府的宴席自不必說,天山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可謂是應有盡有,關鍵每樣菜還都以杏花做點綴,再配上一句與杏花有關的詩句做菜名,實在風雅得緊。
眾閨秀兩兩一席落了座,待莊敏縣主先笑著敬了大家一杯果子酒後,也就正式開了宴。
所謂女兒宴,宴反而是次要的,要緊的從來都是宴席結束後的才藝表演,到得此時,吟詩作詞、跳舞唱歌,彈琴繪畫……眾家小姐無一不使出渾身解數,就為了能在人前留一個好名聲,以便將來能說一門好親事。
所以很快大家便都放了筷子散了席,各自準備起待會兒的才藝表演來。
在大殿花廳那邊開宴的夫人太太奶奶們這會兒也都說笑著來了花園裏,也是乘機為自家的子侄相看在場的閨秀們的意思,這已是多年女兒宴下來約定俗成的規矩了,也就不怪眾閨秀摩拳擦掌了。
每年三月三以後,京城就要多出好些辦喜事的人家。
顧蘊的心情卻在一瞬間壞到了極點。
隻因她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她前世最憎惡的人,比董夫人和董無忌還要憎惡的人——方雪柔!
方雪柔便是前世顧蘊養大的庶子董柏的生母,董無忌最寵愛的女人,董夫人兩姨表妹的女兒,與董無忌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當然若僅僅隻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董無忌自然不可能對方雪柔那般情深意重至死不渝,主要還是因為方雪柔長得漂亮,長得漂亮還是次要的,最妙的是,她的膚色瑩白如玉,有如雪峰上最晶瑩剔透的那一縷白一般,且怎麼曬也曬不黑,實在沒辦法讓女人不羨慕男人不喜歡。
顧蘊前世就曾不無陰暗的想過,若方雪柔沒有這麼一身皮肉,她倒要看看,董無忌對她的所謂“真愛”,能堅持多久!
現在的方雪柔,雖因還帶著幾分青澀,遠遠及不上前世她進門後的嫵媚嫋娜,一顰一笑都帶著一股別樣的風情,在一眾閨秀裏,也算是鶴立雞群了。
尤其她還打扮得很華美,上半身是玫瑰紅四蒂如意紋的刻絲褙子,下係一條玉色十二幅月華裙,烏鴉鴉的頭發挽成朝雲髻,戴了全套的珍珠頭麵,每一顆珍珠都圓潤光華,一般大小,整套頭麵少說也有幾十近百顆珍珠,實在難得。
也就不怪前世方雪柔的父親再過不到三年,便會以貪墨之罪被罷官革功名,流放三千裏了,他若不貪墨,方雪柔的這些漂亮衣裳和漂亮首飾該從哪裏來?
何況方父如今做的官雖不大,隻得從四品,卻是曆朝曆代出了名的肥差——吏部考功司的郎中。
眾所周知,坊間自來將吏部考功司與吏部文選司、兵部武選司、兵部武庫司一道,並稱為四大肥差,吏部文選司是管文官擢升的,讓你升你就能升,考功司則是慣每年的官員考核的,讓你死你就得死。
方父身為吏部考功司的郎中,官雖不大,奉承巴結他的人卻是趨之若鶩,他再清廉高潔,也架不住日日的糖衣炮彈攻勢啊,最後可不就隻有悲劇了?
前世董夫人在方父獲罪,方家被抄家之前,便一直想為董無忌求娶方雪柔,尤其是在老建安侯去世以後,董夫人就更是對這門親事誌在必得了。
表麵看來,兩家的門第的確相差甚遠,方雪柔若能嫁給董無忌,那便一進門就是有二品誥命在身的侯夫人了,這麼年輕的二品夫人,全大鄴自開國以來,又能找出幾個?
然而事實卻是,方家一直不肯痛痛快快的答應這門親事,方雪柔也一直對董無忌若即若離的,都想著以方雪柔的才貌,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攀上一門更好的親事了呢?建安侯府也就隻剩個空架子,嫁過去說是侯夫人,隻看董夫人罷,素日出門應酬時,衣著首飾都不出挑不說,打賞人時手麵也極小,還不若方夫人體麵風光呢,這樣的侯夫人,不到實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了,誰愛做誰做去!
方雪柔今日會出現在益陽長公主府的女兒宴上,打的什麼主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不過看來方大人雖走到哪裏都被捧著,說到底與真正的高官顯貴之間到底還是存在著差距的,不然方雪柔今日也就不會打扮得這般漂亮了,讓她知道此番益陽長公主的女兒宴旨在為太子選太子妃,她躲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上趕著出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