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的身影甫一消失在竹簾後,祁夫人便如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般,頹然的癱在榻上,閉上了眼睛。
金嬤嬤送罷沈夫人回來,見她麵色蒼白雙眼緊閉,唬了一跳,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就要掐她的人中:“夫人,您怎麼了?您別嚇我啊!”又一疊聲的叫人,“快來人,快來人,即刻請太醫去!”
祁夫人卻幽幽的睜開了眼睛,有氣無力的道:“我沒事兒,隻是一時氣得狠了,心角有些痛罷了,緩緩就好了,嬤嬤快別聲張了,仔細回頭傳到蘊姐兒耳朵裏,這門親事可是她自己答應的,可見對騰哥兒至少也是有幾分情分的,如今親事卻忽然不成了,原因說來還那般可笑,隻是因為嘉蔭堂那老虔婆幾句胡說八道的挑撥離間之辭,她知道後還不定怎生生氣傷心呢!”
金嬤嬤忙斟了一杯茶給她,待她吃了兩口後,又給她揉了揉胸口,才低聲道:“這事兒就算瞞得了四小姐一時,也瞞不了一世啊,九姨夫人可還等著夫人去把信物換回來呢,平老太太知道了,四小姐自然也就知道了,平老太太本就身體不好,萬一得知此事後一氣之下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這責任我們可擔待不起啊!夫人剛才就不該答應九姨夫人會盡快把表少爺的玉佩拿回來,送去映雪軒,就該讓她自己去找平老太太的,這世上哪有她這樣坑人的,還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呢!”
金嬤嬤再是服侍祁夫人多年的老人,再得祁夫人信任,原也不該這樣非議主子的,她這些年也一直恪守本分,從不做任何僭越之事,現在卻這樣說,足見是真氣得狠了。
祁夫人又何嚐不生氣,可這事兒原是她牽的線,就像她方才與沈夫人說的那樣,解鈴還須係鈴人,既是她係的鈴,她且自己解去。
關鍵沈夫人那個態度著實氣人,她去把話說得委婉一些態度放低一些,指不定平老太太還不會太生氣,可若換了沈夫人去,一言不合指不定能當場將平老太太氣死過去也未可知,那顯陽侯府以後與平家別說姻親故交了,縱然中間還有個蘊姐兒,一樣隻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祁夫人隻能苦笑道:“誰叫我當初腦子進水,非要想著彼此知根知底,兩個又都是好孩子,彼此親上做親再好也沒有,就忘了她那個牛心古怪的性子呢,如今真真是狐狸沒打著,反惹一身騷了!我明兒一早便去平家向平老太太負荊請罪,甭管她是要打要罵,都是我該受的,她老人家一向通情達理,兩位表嫂也是好的,隻盼她們出了氣後,以後兩家還能繼續如常往來,不然我連侯爺也沒臉再見了。”
至於她那好妹妹,再是一母同胞再是血濃於水又如何,此次過後,她也不打算再與之好下去了,大家隻維持好麵子情兒,別讓旁人看祁家的笑話兒即可。
隻是可惜了騰哥兒,她心裏自來真拿他當韜哥兒曜哥兒一般疼愛,以後姨甥之間,少不得也隻能生分了。
金嬤嬤忽然道:“其實表少爺才離京兩日,我們立刻打發人快馬加鞭晝夜兼程去追,定能很快將表少爺追回來,屆時九姨夫人再牛心古怪又有何用,架不住表少爺堅持,除非她不想要這個兒子了!夫人,要不我這就安排人追表少爺去?”
“事已至此,嬤嬤覺得蘊姐兒嫁過去還合適嗎,九妹妹怕不得將對著舍不得撒的氣全都撒到蘊姐兒身上,一次兩次的騰哥兒還能護得住,次數多了,騰哥兒哪裏護得過來?蘊姐兒倒也不是逆來順受之輩,可癩蛤蟆不咬人也惡心人,我可舍不得讓蘊姐兒去受那個氣。她嫌蘊姐兒這不好那不好的,配不上騰哥兒,可在我心裏,蘊姐兒卻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便是天王老子也配得!”祁夫人說著說著,忍不住又發起狠來,“我就不信,憑我們蘊姐兒的人品才貌,還能找不下一個更好的夫婿了,倒是她,別人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我倒要瞧瞧,她明兒可是能挑個仙女兒回去!”
金嬤嬤一想,自家夫人說的也有道理,上趕著不是買賣,九姨夫人都那個態度了,她們還要一力促成這門親事,看在九姨夫人眼裏,鐵定會以為四小姐不知道多愛慕自家兒子,將來還不定怎生作踐四小姐呢,美得她!
祁夫人發完狠,在腦子裏將盛京城內與顧蘊年紀相當的青年才俊都過了一遍,覺得有幾個人選還不錯後,心情才稍稍緩和了一點,與金嬤嬤道:“這事兒務必先瞞著蘊姐兒,待我見過平老太太,求得她老人家的諒解後,我們再以八字不合為由,或是旁的什麼原因,緩緩的告訴她,也省得她傷心難過,她自小到大吃了太多的苦,我實在不忍心再讓她傷心了。”
金嬤嬤忙應了:“夫人放心,我這就吩咐下去,讓所有人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保證一個字都不會傳到四小姐耳朵裏去。”
祁夫人點點頭,這才疲憊的歎了一口長氣:“隻希望明兒平府之行,能一切順利罷!”
隻是讓主仆二人都沒想到的是,才到傍晚,顧蘊便哭著跑進了朝暉堂,一見祁夫人的麵兒,便撲進了祁夫人懷裏,哭道:“大伯母,人家都嫌棄我嫌棄成那樣了,這門親事哪還有繼續做下去的必要,除了他沈家,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憑什麼要忍受他們這樣的羞辱!大伯母,求您把我外祖母的玉佩給我,我這就找我外祖母去,也好早點讓沈夫人安心,她不稀罕這門親事,我還不稀罕呢!”
竟是已經知道沈夫人不欲再做這門親,要將信物換回來之事了。
祁夫人當即臉色大變,一邊拍著她:“好孩子,你從哪裏聽來的這些話?你先別哭,萬事自有大伯母給你做主,定不會讓你受絲毫委屈的!”一邊已瞪向了金嬤嬤,不是說了讓你管好底下人的嘴,一個字都不能傳到蘊姐兒耳朵裏去的嗎,你是怎麼辦事的!
金嬤嬤也是大驚失色,她明明就嚴令了當時在正房服侍的所有人,務必管好自己的嘴,否則定不輕饒的,而且當時夫人與九姨夫人說話時,是將其他服侍的人都打發了,隻留了幾個心腹服侍在側的,其他人縱想嚼舌根也無從嚼起啊,四小姐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主仆二人卻不知道,顧蘊雖與平老太太一早便說好,定要等到沈騰放了榜之後再下定,心裏終究還是不放心,怕平老太太又跟上次交換信物時一樣先斬後奏,背著她把庚帖過了,那事情就真是再無回圜的餘地了。
所以不止平老太太那裏顧蘊悄悄兒安排了人時刻留意著,但有風吹草動立時讓她知道,祁夫人屋裏也是一樣,且先前沈夫人來見祁夫人時,並沒有避人,姐妹二人說話時,雖隻留了心腹之人服侍在側,兩人後來說到激動處時,聲音可都不小,其他人又怎能不聽個一句半句的去?
而以顧蘊的聰明機敏,雖隻一句半句的,再結合沈夫人這些日子待她的表麵客氣實則疏離,還有沈夫人對她的態度轉變是在見過彭太夫人以後才出現的,沈夫人心裏如今在想什麼,她又與祁夫人說了什麼,簡直呼之欲出。
顧蘊當時便高興得差點兒沒忍住笑出聲來,這不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是什麼?
她先還想著,若是沈夫人忽然不喜歡她了,那是不是就不用她自己勞神費力的去把親事給攪黃了,沒想到沈夫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給力,她真是太喜歡沈夫人了!
這才會有了眼下這一出,顧蘊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沈夫人嫌棄她,根本不想她做自己的兒媳,而她也已清楚分明的知道沈夫人對她的不喜,覺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等不及要把信物換回來了,如此縱然沈騰之後趕回了盛京,祁夫人也從中極力斡旋,事情也再不可能有回圜的餘地。
顧蘊哭道:“如今府裏都傳遍了,說什麼的都沒有,我縱是想不知道也難……大伯母,我知道您疼我,若非有您一力周旋,這門親事也到不了這一步,可將來我是要與沈夫人一起生活的啊,如今她都嫌棄我嫌棄成這樣了,將來還不定會怎生磨搓我呢,大伯母,求您就把玉佩給我,讓我去找我外祖母說清楚罷,我是一日也受不得這羞辱了!”
一席話,說得祁夫人也紅了眼圈,道:“好孩子,你既已知道,那大伯母也不瞞你了,你九姨母……沈夫人她的確不打算再做這門親了,卻不是因為你不好,而是她有眼不識金鑲玉!這事兒說來都是大伯母對不起你,若不是大伯母一力促成此事,你今日也不會受這樣的委屈了,你放心,我明兒一早便親自登門向你外祖母說明情況,任她要打要罵都絕無怨言。至於你,大伯母也絕不會白讓你受委屈的,憑我們蘊姐兒的人品才貌,便是天王老子也配得,她以為她兒子有多了不得呢!”
顧蘊聞言,不由暗暗鬆了一口長氣,嘴上卻哭道:“大伯母有什麼錯兒,您有多疼我別人不知道我自己難道還能不知道嗎,您此番也不過是一片好心罷了,誰知道會弄成這樣呢?明兒我隨大伯母一塊兒去見我外祖母,一定不會讓我外祖母因此對大伯母心存芥蒂的!”
不能讓平老太太對祁夫人心生芥蒂隻是一方麵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顧蘊打算趁此機會,不說來個一勞永逸,至少也要為自己爭取到幾年不再被平老太太逼嫁的時間,她才受了“情傷”,三五年內不肯再想嫁人的事,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嗎?
至於三五年後的事,還是三五年後再說罷。
嘖,若不是她這會兒受了“羞辱”,於情於理都該避著沈夫人,她都忍不住想去映雪軒當麵向沈夫人道謝,感謝她背著兒子的不娶之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