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顧蘊果然如大夫所說的,又醒了一次,且咳出了一口淤血來。
慕衍想起大夫說的‘隻要能將淤血吐出來,再細細加以調養,就有望三五個月大愈’,喜之不迭,忙一手端了溫水,一手拿了痰盂,上前服侍她漱了口,之後又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喂她吃起藥來。
顧蘊先還朦朦朧朧的,隻知道憑本能喝水漱口,及至感覺到身後的觸感著實不對勁,錦瑟與卷碧的身體哪有這麼硬,心裏一動,這才勉強睜開了眼睛。
果然稍一抬頭,便看見了慕衍放大了的近在咫尺的臉,顧蘊立刻掙紮起來,一邊掙紮一邊還不忘氣喘籲籲的叫:“錦瑟——,卷碧——”
這算怎麼一回事,自己與他非親非故的,如今他卻守在自己床前,還孤男寡女,這會兒指不定所有人都以為他倆有什麼了呢,得虧此行她帶的人都是她的心腹,沒有她的同意,絕不敢將此行相關的泄露出去半個字,不然她豈非隻能嫁給他了?倒是美得他!
慕衍見她十分激動,不敢不順著她,忙扶著她躺好後,才柔聲說道:“錦瑟與卷碧白日裏都受了驚嚇,人也累壞了,所以我讓她們在外間休息,你想要什麼,隻管告訴我,我幫你。”
顧蘊滿臉通紅,既是氣的,也是急的,她想去淨房,難道他也能幫她嗎?害他們主仆遭了池魚之殃也就罷了,如今還比前頭幾日變本加厲的死皮賴臉了,世上竟有這樣的人,偏還被她給遇上了!
適逢錦瑟與卷碧應聲自外間急急忙忙跑了進來,瞧得顧蘊醒了,都滿臉的驚喜:“小姐,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顧蘊立時與二人道:“慕大人與我們非親非故的,你們怎麼能自己躲懶受用,卻讓他服侍我,你們也不怕折了我的福?好了,我已好多了,不敢再勞煩慕大人,你們代我好生送慕大人出去,我如今行動不便,就不親自送慕大人了,還請見諒。”後一句話卻是對慕衍說的。
滿以為自己逐客令都下得這樣明顯了,慕衍就算再厚的臉皮,也該離開了,不想他卻笑道:“我眼下是與蘊姐兒你非親非故,可以後卻未必,況此番都是因為我,你才會受傷的,我自然要負責到底,所以在你好起來之前,我都會守著你,你下逐客令也沒用。”
說著,反倒坐到了顧蘊床前先前他一直坐著的椅子上,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顧蘊就越發生氣,也越發著急了,從白日昏迷到現在,總也有七八個時辰了,她縱一直昏迷著什麼都沒吃,一樣會內急,方才之所以醒來,固然有一半是因為胸口被淤血堵得難受,定要吐出來才舒坦,卻也有一半是急的,誰知道慕衍竟沒有眼色到這個地步。
念頭閃過,顧蘊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又不好意思與慕衍明說,隻得遷怒錦瑟卷碧:“你們還愣著做什麼,沒聽見我的話嗎,送客!”
“是,小姐。”錦瑟與卷碧忙屈膝應了,就要上前請慕衍出去。
還未開口,慕衍已沉沉一眼看了過去,立時看得二人沒出息的軟了腳,雖心裏明白顧蘊才是她們唯一的主子,一樣將已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慕衍這才滿意的笑了起來,向顧蘊道:“她們兩個白日裏受了不小的驚嚇,隻怕這會兒是手也軟腳也軟,你要什麼還是吩咐我罷,讓她們兩個睡一覺,壓壓驚去。”
顧蘊終於忍無可忍了,自暴自棄的閉上眼睛近乎尖叫道:“我想去淨房,你也能服侍我嗎?”
話音落下的同時,眼淚也落了下來,活了兩輩子,她還從沒這般羞惱難堪過,都是眼前的混蛋害她的,還不知耍了什麼手段,連她的貼身丫鬟都給收買了去,他讓她們往東,她們就不敢往西,連她這個正牌主子的話都不聽了,她恨死他了!
這下滿臉通紅的輪到慕衍了,火燒屁股般立時自椅子上彈了起來,語無倫次的道:“我沒想到,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我不好,我這就出去,對不起……”
話音未落,似是背後有人在追他一般,慌不擇路的逃了出去。
顧蘊這才恨恨的拭了淚,又瞪了錦瑟與卷碧一眼,由她倆一左一右的攙扶著,去了淨房。
等稍時躺回床上後,她依然餘怒難消,沒好氣的問錦瑟與卷碧:“慕衍到底給了你倆什麼好處,你們這麼聽他的話,不,他甚至沒開口,就一個眼色,你們倆便立時忘了我這個正牌主子了,你倆可真對得起我!”
錦瑟與卷碧被說得訕訕的,卷碧因先道:“慕公子什麼好處都沒給我們,小姐,真的,他什麼好處都沒給我們,我們心裏也始終牢記,您才是我們唯一的主子。”
顧蘊冷哼一聲,也不說話,隻一臉擺明了不相信這話的神情。
卷碧隻得看了一眼錦瑟,錦瑟便又苦著臉與顧蘊道:“小姐,真的,我們真沒騙您,實在是慕公子的眼神太可怕了,我們被他一看,便不自覺就軟了腳,我們也不想這樣的,說來也奇怪,以前慕公子沒這麼嚇人啊,也不知道怎麼忽然間就變了個人似的。”
“他的眼神幾時可怕了,你們就吹罷!”顧蘊仍是沒好氣,“我累了,要睡了,你們記得這次再不許放他進來啊,否則我就把你們送給他當奴婢去,反正他的話也比我這個正牌主子的好使!”
到底才受了傷傷了元氣,顧蘊說完便閉上眼睛,很快睡著了。
餘下錦瑟與卷碧大眼瞪小眼的,都為萬一待會兒慕公子又來,她們卻仍沒膽兒攔他,回頭小姐醒來後,不知該如何與小姐交代發起愁來。
顧蘊再次醒來後,天已大亮了,因為好生休養了一夜,身上也覺得輕鬆了許多。
隻是看著正靠在自己床頭打盹兒的某人,她因為身體鬆快了連帶也鬆快了不少的心,卻立時鬆快不起來了,隻在心裏暗暗發狠,錦瑟與卷碧你們兩個給我等著,等回頭我好了,看我怎麼收拾你們兩個吃裏扒外的壞東西!
念頭閃過,顧蘊正想著要怎麼樣才能不驚動慕衍,偷偷下地去,習武之人近乎本能的警覺性已讓慕衍醒了過來,瞧得顧蘊正睜著眼睛,臉上瞬間爬滿了笑,道:“蘊姐兒,你醒了?是不是想去淨房,我這就叫錦瑟卷碧進來服侍你。”
為什麼才過去了短短幾個時辰,他就已能將她‘是不是想去淨房’這句話問得這般自然,自然得就好像問她今日天氣怎麼樣了!
顧蘊烏雲罩頂,已是不想跟他說話了,隻任由他出去叫錦瑟卷碧進來。
等一陣兵荒馬亂後,再瞧得慕衍拿托盤托了一碗白粥和兩樣素淡的小菜進來,不假錦瑟與卷碧之手,要親自服侍她吃時,她也懶得再多說,他喂一口,她便吃一口,十分的順從。
反正她說什麼他也會厚著臉皮充耳不聞,然後堅持自己的,她實在懶得費這個口舌了,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罷!
渾然沒注意到,自己的自暴自棄其實已是一種變相的默許與妥協,還隻是針對慕衍一個人特有的默許與妥協,若是換了別人,以她的性子與一貫的行事作風,早已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哪怕奈何不得慕衍,也絕不會任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了!
一時用完了粥,顧蘊因為晚上睡得太多,覺得渾身的骨頭都睡疼了,便想去外麵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
慕衍卻說什麼也不肯讓她出去,隻道:“你如今身體正虛弱呢,萬一出去吹了風,病情再加重了,可如何是好?你要實在想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我把窗戶推開,與你在窗下坐了聊會兒天,也是一樣,你道好不好?”
用的是征求顧蘊意見的語氣,卻根本不待顧蘊回答,已吩咐起錦瑟卷碧來:“搬兩張椅子到窗下,你們小姐的給鋪上褥子,另外再沏一壺紅棗茶來,既能解渴又能補血養身。”
顧蘊就翻了個白眼,你什麼都安排好了,偏還要裝模作樣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見,不帶這麼虛偽的!
等一切都安排好,彼此也落了座後,慕衍才正色把此番顧蘊主仆何以會遭此池魚之殃的緣故大略與她說了一遍,“……十一爺也沒想到榮親王妃竟會狠毒至廝,還連累了你,他心裏如今正愧疚得什麼似的,隻不方便進來見你,所以托我與你說一聲‘對不起’,回頭他回京後,自會讓榮親王妃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
顧蘊這才知道這次竟不是慕衍連累的他們主仆,而是宇文策,因說道:“十一爺也沒料到自己的嫡母會愚蠢狠毒至廝,何況細究起來,也不是他連累了我們,所以他實在犯不著與我說對不起,倒是慕大人您,看到我如今這樣,難道不覺得後悔與愧疚嗎?”
慕衍立時一臉的悔愧不安:“我自然後悔與愧疚,要不是我禦下無方,讓冬至竟敢對我的話陽奉陰違,你也不會被黑衣人挾持了,傷成這樣,你放心,我一定會好生懲罰冬至,為你出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