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一樣的路,還是一樣的船,船上的一應吃穿用度也是照舊,甚至因為已經初步適應了在水上漂的感覺,再不至像來時那般暈得天旋地轉,喉嚨裏隨時都有東西想要外吐的感覺,照理回程於顧蘊來說,應當很舒服很受用才是。
可是因為少了一個人,少了一個一日裏少說也要在她麵前晃蕩個五六七八次,有時候甚至都讓她覺得有些煩了的人,她卻覺得整個船都空了大半似的,再沒有人會成日裏圍著她打轉,對她噓寒問暖,陪她下棋,與她講天南海北各地不同的風土人情,也再沒有人在她不想吃東西時,變著法兒的哄她吃了。
原來“少了一個人,空了一座城”是這樣的感覺,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已習慣慕衍的陪伴,習慣慕衍待自己好至廝了,果然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以後若是沒有了這個人的陪伴,沒有了他待自己的好,自己一定會無所適從罷?
要不……,可是……,罷了,總歸還有程子才能抵達盛京,等回到盛京後,她再細細的考慮此事也不遲。
顧蘊隻得花了比來時更多的時間睡覺,既是因為閑著無事,更是因為心裏不好為人知道的失落。
於是才過了兩日,她的作息便全亂了套,白日睡不醒,晚上睡不著,三餐自然也不可能按時吃了,臉也睡得有些浮腫了。
冬至先還當她是身體不舒坦,忙叫了大夫來診脈,大夫診了脈,卻道她身體沒什麼問題,冬至再一問顧蘊,方知道她是閑的。
當日便擇沿途一處較繁華的集鎮靠了岸,然後親自上岸去,買了好些個話本遊記來,當然,也不敢買什麼露骨過分的,回頭他家爺知道了,定然饒不了她;想了想,還重金請了兩個女先兒來,讓她們給顧蘊說書解悶兒,船上不比陸地,再平穩也有限,長時間看書隻會傷了眼睛,他如今還是戴罪立功之身,深知隻有讓未來的主母高興了舒坦了,這一頁才能徹底翻篇兒過去。
顧蘊感念冬至的好意,之後幾日倒是沒再晝夜顛倒了,不是看書,就是聽女先兒說書,錦瑟卷碧劉媽媽幾個可比她來勁兒多了,一得了閑便攛掇她叫了女先兒過來,次數多了,她漸漸也聽住了;而兩個女先兒本就是靠一張嘴吃飯,嘴皮子自然無比的利索,此行冬至給的報酬又豐厚,都快趕上她們以往辛辛苦苦大半年下來的收入了,自然使盡渾身解數引顧蘊開心。
如此後麵的路程,顧蘊總算沒覺得無聊了,隻除了每日臨睡前,仍會覺得失落與悵然以外。
十日後,一行人抵達了天津衛碼頭,冬至打發了大夫和兩個女先兒後,便上前征求顧蘊的意見:“四小姐是想明日便回京呢,還是在天津衛歇息幾日,逛逛天津衛本地,再吃吃特色菜什麼的再回盛京去?”
顧蘊算著日子,離七七四十九日之期隻得十來日了,也就剛好夠她回到盛京,還不知道這些日子如嬤嬤幾個有沒有露餡兒呢,因與冬至道:“明兒一早便啟程罷,橫豎天津衛離盛京也不遠,將來什麼時候想來了,再來便是。”
而且慕衍那邊也不知道如今是什麼情形,算著行程,他應當早已抵達京城了,可冬至這邊卻至今沒收到他任何消息,雖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哪及得上就在盛京城,要打聽什麼也更便宜些更讓人安心?
冬至何嚐不時刻擔心著慕衍,除了多年的主仆情分,一旦慕衍出事,他自然也別想獨善其身,所以他比顧蘊還擔心些,隻是不能在顧蘊麵前表露出來,更不能催她罷了,如今既是她自己這麼說的,他正中下懷之下,自然不會拒絕,遂說道:“那我們明兒一早便啟程,路上若是四小姐覺得但有不適了,一定立刻告訴我,我好放緩行程,總之一切以四小姐的身體為要。”
顧蘊笑道:“我又不是豆腐做的,哪有那麼嬌弱,你隻管按你的行程來,我也想早些回京去,省得家中的長輩們擔心。”
一行人遂隻在天津衛歇息了一晚,便於次日一早,踏上了歸程,一路上雖不至於餐風露宿晝夜兼程,卻也是曉行夜宿,比當初離京,足足早了三日時間抵達京城,也正好離七七四十九日期滿還有一日。
然後在城門外,兩撥人分了手,顧蘊一行便徑自去了報恩寺,冬至則領著自己的人急急忙忙進了城,隻是臨行前被顧蘊叫住了,抿了抿唇才道:“替我帶一句話給慕大哥,他若有需要,可以打發人遞話給我,我幫不上也就罷了,隻要幫得上,我一定竭盡所能。”
冬至忙一臉感激的應了:“我代我家爺先謝過四小姐了。”
兩撥人這才分道揚鑣,各自奔赴了各自的目的地。
一時到得報恩寺,顧蘊也不聲張,隻讓劉大劉媽媽幾個先散了,自己帶著錦瑟與卷碧徑自去了她們先前住的廂房。
就見如嬤嬤與明霞暗香正坐在院子裏望天,幾人都是一臉的無精打采百無聊賴,許是因為擔驚受怕,許是因為在寺裏隻能吃素,一點兒油葷都看不見,三人都瘦了,臉色還泛著一種頗不正常的青綠色。
瞧得顧蘊主仆三人忽然出現在院子裏,如嬤嬤先還以為是自己年紀大了眼睛花了,還是明霞滿臉興奮的推她:“嬤嬤,真是小姐,真是小姐回來了。”
暗香則已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去,如嬤嬤方反應過來真是顧蘊回來了,立時哭著上前對著顧蘊福了下去:“小姐,您終於回來了,您再不回來,嬤嬤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熬下去了!”
早被顧蘊一把攙了起來,笑道:“嬤嬤別哭啊,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們且屋裏說話兒去罷,錦瑟卷碧,你倆還不快攙住嬤嬤?”
主仆一行遂魚貫進了廂房,敘起別後的寒溫來,主要是顧蘊在問,如嬤嬤在答,至於他們此行都經曆了些什麼,顧蘊壓根兒沒打算告訴如嬤嬤幾個,橫豎她如今已經平安回來了,就別讓她們白擔心了。
顧蘊因問道:“我走以後,大伯母與外祖母可曾打發人來寺裏瞧過我或是送東西,你們沒有露出什麼破綻來罷?”
如嬤嬤道:“自然是打發了人來的,還打發了好幾次呢,因為都是白日,我們借口小姐白日裏一整日都要在淨室裏念經,倒是勉強應付了過去,可中途大小姐與二小姐來的那一次,卻是差點兒就漏了餡兒。二小姐非要見您一麵,說她自年前便再沒見過您了,心裏著實記掛,誰知道好容易她回來了,您卻來了報恩寺,所以才回了大夫人,讓大小姐特地陪她來了這一趟,總不能讓她白跑罷?還說至多耽誤半個時辰的時間,想來夫人泉下有知,一定不會怪您,也不會怪她的,差點兒就要去推開淨室的門了,幸好大小姐阻止了她,說如此您的孝心就不虔了,不然那次就真是要露餡兒了。”
顧蘊聽得汗顏,這還真是顧苒做得出來的事兒,笑問道:“二姐姐什麼時候回的盛京?我還以為,她怎麼也得四五月的才回來呢。”也不知道她命定的姻緣是不是已經有譜兒了,她又是不是已忘記宇文策了?
如嬤嬤道:“小姐走後半個多月,二小姐便回來了,不過她說早知道回來也見不著您,她就該再過一個月再回來的,天津衛可比盛京好玩兒多了。”
明霞忽然在一旁笑嘻嘻的插嘴道:“小姐不知道,二小姐大喜了,我聽二小姐跟前兒的雲栽說,未來的二姑爺就是大夫人娘家的族侄呢,家裏很過得去自不必說,二姑爺本人還是個上進的,已於去年中了秀才,關鍵未來的親家太太十分喜歡二小姐,二小姐將來隻等著享福呢。”
“二姐姐定親了?”顧蘊立時滿臉的驚喜,她才還在為顧苒的姻緣擔心,誰知道問題早已解決了,而且以顧苒的性子,若不是她自己願意,這門親事怕也成不了,這麼說來,那位秀才小哥兒,應當就是她前世今生都命中注定的那位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