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準一個大男人都覺得“事出反常即為妖”了,何況祁夫人與顧蘊心更細想得更多,不用說也覺出了異常來。
祁夫人因沉著臉道:“消停了這麼幾年,我自問一應吃穿用度從未虧待過她,誰知道她的消停隻是假象,心裏依然時刻憋著壞,果然是狗改不了……果然是江山難改本性難移,從根子上就壞透了!”
祁夫人一貫端莊,這會兒卻差點兒脫口說出“狗改不了吃屎”這樣的市井俚語了,可見心裏有多氣怒。
顧蘊卻十分的沉著,從彭太夫人與顧準說要見自己的娘家人起,她就知道彭太夫人在憋屈隱忍了這麼多年後,終於忍不住又要有所動作了,微勾唇角道:“大伯母別生氣,不怕她動,就怕她不動,不然我們怎麼好抓她、抓彭家的錯處,讓她這次過後,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又怎麼徹底拜托彭家這門所謂的‘至親’呢!”
說得祁夫人臉色緩和了許多,緩緩點頭道:“蘊姐兒你說得對,不怕她動,就怕她不動,既是她自己上趕著來作死的,那我們少不得隻能成全她了!”
於是到了擇定的日子,彭太夫人與顧葭一輛車,祁夫人與顧蘊一輛車,周望桂一輛車,再加上跟去服侍的每個主子的一個丫頭一個婆子,共計十個人分坐了兩輛車,由十數個膀大腰圓的護院團團圍著,一大早便浩浩蕩蕩的朝著城門外去了。
顧葭陪著彭太夫人坐在車裏,因彭太夫人坐不了多長時間,大多數時候隻能躺著,她因此也坐得不太舒服。
可一想到今晚過後,顧蘊便將不得不下嫁自己的表哥,以後在自己的外祖母和舅母手底下討生活,叫她向來看不上的自己姨娘為‘姑母’,而自己則將成為建安侯夫人,以後終於可以用居高臨下看髒東西一般的眼神看她了,顧葭立時覺得這會兒那點顛簸帶來的不舒服壓根兒不值一提了。
念頭閃過,她又想起了方才在垂花門外上車時,看見的顧蘊的那一身乍一看十分不起眼,在領口和袖口卻用一色寶藍色繡線繡了精致蘭瓣,總之就是在細節處做足了文章,懂行的人一打眼便知道價值不菲的衣裳,還有顧蘊那張脂粉不施卻明豔無儔的臉,不由緊緊咬住了唇。
一開始顧葭隻是想嫁進建安侯府,並沒有想將顧蘊怎麼樣的,這麼多年下來,她是恨顧蘊入骨,卻也怕她得緊,知道自己與她對上無異於以卵擊石,所以忌恨歸忌恨,她早熄了要將顧蘊踩在腳底的心了,隻想到了年紀安安分分的嫁個還算過得去的人家,自己當家做主,再不過如今這樣寄人籬下,什麼都要看人臉色的日子。
但想歸這樣想,當聽得顧蘊極有可能成為堂堂一品侯夫人時,她還是不甘心了,憑什麼顧蘊都拖到這麼大的年紀了,依然能有這麼好的親事,自己卻連嫁個稍次些的人家都沒人給自己做主,都隻能是奢望?
哼,論人品樣貌,她哪點不如顧蘊了,不就是顧蘊運氣好托生在了正室夫人肚子裏嗎,不過沒關係,笑到最後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的,風水輪流轉,如今一切也該顛過來,該她笑著看顧蘊哭了!
因顧忌著彭太夫人的身體,馬車今日便走得相對慢些,等一行人終於抵達報恩寺的山門前時,早已過了午時了,天氣也正是一日裏最熱的時候。
但佛門清淨之地,縱是皇上皇後來了,也得懷著一顆虔誠的心,言語行動都放謙遜一些,何況顯陽侯府的一眾女眷?於是大家在山門外便下了車,然後由知客僧引著,步行去大殿拜過菩薩後,再去廂房裏休整,待休整完了,再去偏殿裏給老侯爺做法事。
祁夫人與周望桂各自扶著貼身丫鬟,旁邊再跟一個打傘的婆子,依然熱得汗流浹背,周望桂因忍不住氣喘籲籲的小聲抱怨道:“大熱的天兒,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非要把大家都弄到這裏來,她倒是可以借口行動不便讓婆子背上去,我們年紀輕輕的,怎麼好也讓婆子背上去?真是醜人多作怪!”
“她搬出已故的老侯爺來,我們能怎麼著?忍忍罷,橫豎很快就到了。”祁夫人應道,又偏頭去看後麵的顧蘊,“蘊姐兒,你還受得住罷?”
顧蘊扶著劉媽媽的手,旁邊則是卷碧打著傘,聞言笑道:“這報恩寺我也不是第一次來了,以前也走過這山路,受得住的,大伯母隻管放心。”
祁夫人這才點點頭,繼續往前走,一行人總算在半個時辰後,順利抵達了報恩寺的大雄寶殿。
其時大家都已是饑腸轆轆,累得夠嗆了,所以在大雄寶殿上過香後,便去了寺裏一早準備好的廂房更衣梳洗用齋飯,等忙完了這一切,又馬不停蹄的折回大殿的偏殿做法事,瞧著並沒有任何異樣。
可祁夫人與顧蘊卻一直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到了傍晚,法事終於做完了,大家正要折回各自的廂房去,大殿外卻忽然響起了一聲悶雷,沒一會兒,天空就烏雲密布,像隻巨大的手掌一樣,將最後一絲光亮也給遮住了。
隨即便劈裏啪啦的下起了暴雨來,大家一時間自然回不了廂房了。
周望桂今日本就不想來,誰知道來了後熱成這樣累成這樣,這會兒終於法事做完了,想著能回去休息了,偏又下起了大雨,一時也回不去廂房休息,因忍不住再次與祁夫人小聲抱怨起來:“這是什麼鬼天氣,早知道方才我們就該早些回廂房去的,公公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會怪我們,再說孝不孝的,原也不在這些虛禮上,而是在心裏,如今可好,被困在這裏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歇息?”
一邊說,一邊狠狠瞪了一眼旁邊圈椅上坐著的彭太夫人,根本不加絲毫遮掩,老不死的,要不是你作妖,我現下又怎麼會被困在這裏,熱得半死也累得半死,你活著果然就是專門讓人不痛快的,怎麼還不死!
祁夫人微皺眉頭看著窗外,道:“夏日的雨都是來得快也去得快的,想必很快就停了,二弟妹且稍安勿躁。”
顧蘊也笑著接道:“母親是在擔心這雨下得太大,明兒回不了城嗎,您別擔心,暴雨都隻有一陣,明日鐵定還是個豔陽天,耽誤不了您回家,耽誤不了您見二弟的。”
妯娌娘兒們三個小聲說話時,彭太夫人與顧葭倒是一直都安安靜靜的,隻趁三人不理會時,悄悄交換了一個眼色,這麼大的雨,這會兒寺裏的人自然是能不出門都不會出門,而且什麼痕跡都能給掩蓋住了,真是天助她們也!
果然如祁夫人所說,也就一刻鍾後,暴雨便戛然而止了,天空中也重新有了光亮,一行人總算由各自的丫鬟服侍著,回了她們暫居的院子去。
一時回到院裏的廳堂,祁夫人因問彭太夫人:“太夫人是要同我們一塊兒去膳堂用飯,還是讓人送到您房間裏您單獨用?”午膳她們是錯過了飯點兒,知客僧隻得吩咐單獨給她們做,所以她們才在廂房裏用的,晚膳就得自己去膳堂了。
彭太夫人一臉疲憊的道:“我本就行動不便,又有些累了,就不過去了,你們回來時用食盒給我帶些罷,我就在房間裏用。”
顧葭忙在一旁道:“我陪祖母。”
祁夫人便也不再多說,自帶著周望桂與顧蘊被各自帶來的丫頭婆子簇擁著往膳堂去了。
彭太夫人這才打發了服侍的人,壓低了聲音與顧葭道:“趁現在礙事的人都不在,把你那個丫鬟叫什麼來著的,叫來我要親自問她話。”
顧葭忙應道:“她叫黃鶯,我這就叫她來。”
很快黃鶯便隨顧葭進來了,屈膝行禮後,彭太夫人便問她:“我讓你往四小姐屋裏放的東西,都已放好了嗎?沒有讓任何人瞧見罷?”
黃鶯小聲應道:“太夫人放心,奴婢已將那東西加進四小姐屋裏的香爐裏了,當時跟四小姐來的那個媽媽聽我說要上茅廁,也要跟了我一塊兒去,我不好推辭以免她動疑,便讓她同了我一塊兒去。不過到了茅房後,我卻借口憋不住了,比那個媽媽先出茅房,然後說自己先回大殿那邊了,實則卻立刻去了四小姐的屋子,等我折回大殿時,那個媽媽早回去了,見了我還問我不是比她先回去嗎,怎麼反在她後麵?被我以迷路為由搪塞過去了,稍後我裝作無意的樣子問了其他人,其他人都說那媽媽的確早回去了,想來她應當沒有動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