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承川的動作很快,次日午後,劉大便通過劉媽媽遞了話進來:“說是有一位韓夫人約小姐明兒在咱們客棧一敘,萬望小姐賞臉,小姐多早晚認識一位韓夫人了,別不是有詐罷?”
若真正約小姐的人是慕公子,那什麼韓夫人隻是他的幌子還罷了,若不是,就不得不防了。
顧蘊卻是心裏一動,想到了宇文承川那位義母,難道他見季東亭送來的那一匣子銀票打動不了自己,便起了心讓那位韓夫人出麵幫自己說項?
這可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不過也說明兩人之間因為時間和空間的距離,到底默契還是少了些啊,不然他那麼厚的臉皮,怎麼會才被自己打擊了一次,便不敢再親自登門了,可見是不懂自己的心,所以……她還是別與他生氣了罷,畢竟彼此年紀都不小了,還是別白耽誤時間了!
沉吟片刻,顧蘊吩咐劉媽媽:“讓劉大叔回話給送信的人,就說我明兒一定到。”
“可是小姐,萬一……”劉媽媽還待再說。
顧蘊已一抬手:“我知道那位韓夫人是誰,媽媽且不必擔心,不會有事兒的。”
劉媽媽隻得屈膝應是,自下去找劉大去了。
翌日一早,顧蘊便起來了,將昨夜便挑好的湖色梅蘭竹暗紋刻絲褙子,並翠綠色繡油綠色纏枝紋綜裙穿了,指揮卷碧給自己梳了個比牡丹髻要矮一些的發髻,插了兩柄半月型鑲珊瑚玳瑁蜜蠟的梳蓖,耳朵上則墜了兩朵小小的丁香花,因皮膚本就白皙細膩,脂粉反而會掩蓋了原本的好顏色,且大熱的天兒顧蘊也不喜歡塗脂抹粉,是以隻淡掃了峨眉,再點了點口脂。
然後對著鏡子來來回回照了幾遍,覺得滿意了後,才被簇擁著去了祁夫人屋裏。
祁夫人一見她便笑道:“喲,今兒怎麼打扮得這麼漂亮,是要出門去嗎?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該打扮得這麼嬌嬌嫩嫩的才好麼。”
顧蘊想起先前在自己屋裏時,錦瑟卷碧幾個也曾納罕的問她:“那位韓夫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前兒進宮赴宴時,也沒見小姐這麼上心的打扮自己呀,又是提前選衣裳選首飾,又是描眉點口脂的,難道那位韓夫人的來頭比皇上和宮裏的娘娘們還大不成?”
兩頰不由微微有些發燙,這種類似於醜媳婦終於要見公婆了,不由自主便想打扮得漂亮一些,將自己最好的一麵呈現於對方眼前的微妙感覺,怎麼好叫別人知道,遂隻笑與祁夫人道:“是要出門去一趟,所以來告知大伯母一聲。”
祁夫人點點頭:“那你早去早回,如今天兒還熱著呢,仔細別中暑了,我待會兒讓人熬了綠豆湯給你涼著,你一回來就好喝。”
顧蘊應了,又與祁夫人閑話了幾句,也就告辭出了朝暉堂,去到垂花門外上了車,直奔便捷而去。
一時到得便捷,本以為自己已來得夠早了,不想一問大掌櫃:“那位約我一敘的韓夫人還沒來罷?”,卻被告知:“早到了,因小姐提前有話,所以我直接將人迎去了小姐的雅間裏喝茶等候,小姐直接上去即可。”
顧蘊心下猛地一跳,深吸一口氣待心跳平複下來後,才點頭道:“那我先上去了。”由錦瑟卷碧簇擁著,徑自上了四樓,進了自己的雅間。
果見裏麵有一位美貌婦人正坐著吃茶,穿了白底藍花的杭綢比甲,豆綠色的八幅湘裙,烏黑的頭發綰了個牡丹髻,插了蓮子米大小的南珠珠花,身形纖細,笑容柔美,若非宇文承川提前告知過自己,顧蘊都要以為對方隻得二十幾歲,而非已年過四旬了,不用說對方正是韓夫人了。
韓夫人已瞧見顧蘊了,忙起身幾步迎了上前,笑道:“你就是顧四小姐罷,可真是個標致的可人兒。”
說話間,已上下打量了顧蘊一回,見她亭亭玉立,清新雅致,恰如一株雨後的新荷般,更難得的還是周身大氣沉穩的氣度,不由暗暗點頭,也就難怪衍兒會這般上心了,這姑娘的確當得起。
顧蘊忙屈膝給韓夫人見禮:“您一定是韓夫人罷?讓您久等了,早知道我該早些來的。”
早被韓夫人一把攙了起來,笑道:“不是四小姐來遲了,而是我特意來得早些,誰讓慕衍那不成器的惹你生氣了,我做義母的要替他向四小姐說項賠不是,自然要比四小姐來得早方顯誠意。”
韓夫人笑起來就更見風致了,那種笑是自然而然從骨子裏盛出來的,沒有半分的刻意,如醴泉一泓從泉眼之中淌出,沁人心脾,也就難怪當年會被選為妃嬪,盛寵一時了,隻可惜皇上的眼光實在不怎麼樣,白放著這樣美好的人兒不要,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顧蘊沒想到韓夫人一見麵就把話挑明了,臉上閃過一抹赧然:“我們之間不過隻是有些小誤會罷了,沒想到會驚動夫人,倒叫我無地自容了。”
一旁錦瑟與卷碧嘴巴早已張大得能塞下一枚雞蛋了,沒想到這位韓夫人竟是慕公子的義母,據她們所知,慕公子的親生母親早就亡故了的,那豈不是意味著,眼前的人就是小姐實際意義上的未來婆婆了?難怪小姐今日打扮得這般漂亮呢,是該打扮得漂亮一些才是!
回過神來的二人第一反應便是要給韓夫人換熱茶換更新鮮的水果點心,但轉念一想,自家小姐可是女方,而且如今正生慕公子的氣,就該端著一些才是,怎麼能反倒自降身段呢,不然回頭真過了門,還不得被夫家的人瞧不起啊?於是對視一眼後,到底還是沒動,隻越發豎起耳朵,聽顧蘊和韓夫人說話。
隻可惜顧蘊卻忽然道:“錦瑟卷碧,你們且退下罷,待我叫時再進來服侍。”
二人一怔,卷碧便要說話,卻見顧蘊正定定看著自己,目光雖平靜無波,卷碧服侍了她多年,又豈會不知道這平靜之下的毋庸置疑,隻得無奈的屈膝行禮,與錦瑟一道退下了,心裏還在腹誹,小姐怎麼就不留下她們呢,人多至少也能壯膽嘛!
卻不知顧蘊在與韓夫人說過幾句話後,早不緊張了,微笑著聽韓夫人繼續說道:“衍兒既與四小姐說過我的身份,可見該告訴四小姐都已告訴了,我也不須再贅述。我今日來,除了應他所求幫他說項以外,其實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想看一看四小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值不值得他付出整顆心,如今見了四小姐,我也就放心了,他是個苦命的孩子,哪怕如今旁人瞧著再光鮮,在我看來卻一樣苦命,倒不如托生成一介凡夫俗子。好在上天到底還是公平的,讓他在吃了那麼多苦後,賜了四小姐這麼好的人兒給他,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顧蘊待韓夫人的話暫時告一段落後,趁機說道:“夫人還是叫我蘊姐兒罷,您是長輩,再一口一個‘四小姐’的叫我,沒的白折殺我。”
既已決定不生宇文承川的氣,且會與他繼續走下去了,他又那般尊重韓夫人,她自然也要給予韓夫人足夠的尊重,畢竟雖是宇文承川救韓夫人一命在先的,可若沒有韓夫人,宇文承川早死八百年了,又怎麼會有今日的他!
韓夫人點頭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叫你蘊姐兒了。我也知道衍兒欺騙了蘊姐兒你這麼多年,你生他的氣也是理所應當,站在女人的角度,我是站在你一邊的,不狠狠給他個教訓,讓他引以為戒,誰知道他以後還會不會再欺騙你?哪怕是善意的謊言也不行!可站在母親的角度,我又希望你能別生他的氣太久,一來因為你生他的氣,他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一日兩日的可以,時間長了對身體不好;二來他如今的處境你也知道,真正四麵八方都是敵人,且個個兒恨不能生吞活剝了他,他若因為你生他的氣分了太多的心,便不能全心全意,沒有後顧之憂的去應付那些人,難免會讓人抓到破綻。”
頓了頓,滿臉為難與不好意思的道:“所以我想著,你要不就再生他十日,哦不,還是半個月罷,你再生他半個月的氣,便原諒他好不好?他年紀是真不小了,連比他小五六歲的五皇子都已大婚了,此番就算上麵的人裝聾作啞不提他選妃的事,禮親王與文武百官也不會坐視不理的,他總得知道你不生他的氣,與他一條心了,才敢謀劃讓上頭替你們賜婚的事,可這一耽誤,指不定就讓其他有心人趁虛而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