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七夏也在床上結結實實地躺了三天三夜。
窗外淅淅瀝瀝的,滴水簷間聚成的豆大水珠砸得樹葉劈裏啪啦的響,此時街上的吵雜聲倒比這雨勢還大,隱約聽得許多腳踏水窪踩出的動靜,啪嗒啪嗒。
七夏越發按耐不住好奇,掙紮了片刻,終把蒙上頭的被子掀開,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盡管動作不大,可還是牽扯到傷口,她當即痛呼出聲,卻仍舊鍥而不舍地挪到窗邊。
探頭往下一看,街道兩旁站滿了圍觀瞧熱鬧的群眾,有的人撐傘,有的人光著腦袋張望,黑壓壓的兩片。不多時,就見拐角處悠悠駛來兩架馬車,搖搖晃晃往城門口而去。那前頭一輛普普通通,並不起眼,之後一輛倒是紫檀所製,簾鉤上有景泰藍的刻花,一瞧便知此乃巡撫大人的馬車。
走近了,七夏隱約看到那馬車裏的萬知縣,披頭散發,麵容憔悴,竟和當初昏在客棧門外的周子堯無異。
隔了三天才準備送他去大理寺,想必這萬知縣私底下還是使了不少關係,如今就看那巡撫大人肯不肯賣這個人情了。
反正官場上總是官官相護,七夏是不相信他能清廉到哪裏去,想想她自個兒那件案子都還沒破呢,指不定也是那知府背後得了什麼錢財……
不過說到底,她就是個小老百姓,也犯不著跟著瞎操心,隻可惜平白挨了一箭,吃個啞巴虧還沒撈得什麼好處……著實不劃算。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搖頭嗟歎,正伸手想去摸傷口,門外卻聽到有人笑道:
“你倒是閑不住,這傷還沒好呢,就滿地跑了。”
七夏忙回過頭,那外麵的季子禾正端著藥碗笑著走進屋,身後還跟著一如既往散漫不羈的梅傾酒。
然而望了一圈也沒找到百裏,她沒趣地把頭又轉了回來,百無聊賴地瞧一幹百姓,情緒激奮地在拿雞蛋石頭砸囚車中的萬知縣。
“嗬呀,臉挺大啊,還不理人了?”梅傾酒大搖大擺往她對麵一桌,抬手就在她腦袋上拍了一下,“我救了你一命,你怎麼不謝我呢?”
七夏嫌棄地揮開他的手,癟嘴道:“你幾時救我了?明明是百裏大哥救的我,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哦。”
“嘿,這話我還不愛聽了。”梅傾酒兩手在桌上一趴,撐著身子看她,“要不是我這麼及時把張巡撫給你倆帶過來,現在你和百裏早就曝屍荒野了,還能好好在這兒吃香喝辣的啊?”
“呸呸呸……什麼曝屍荒野,百裏大哥武功那麼好,你別烏鴉嘴。”
“他武功好?”梅傾酒偏頭誇張地笑了一下,“他武功好你還能傷著?這臉打著不疼啊?”
七夏瞪眼看他:“那、那是意外,是我不小心……”
“你不小心?你不小心還是他不小心啊?”
“我……”
“好了好了,你們也別吵了。”她還想要爭,季子禾已放下藥湯,在她身邊坐下,出聲打斷,“莊姑娘,我來給你把把脈。”
“哦。”七夏聽話地將手遞過去。
病了幾天,她瘦得飛快,腕上一點肉都沒有,纖細得讓他有些不好下手……
“脈軟無力,按之虛空,是體虛之狀……”季子禾眉頭越皺越緊,沉聲問她,“怎麼會沒有起色呢?”
“莊姑娘,你這些天,都有好好喝藥麼?”
聞得此話,七夏目光閃躲,隻緊緊盯著外頭樹梢,隨口道:“有啊,當然有。”
“真的?”
“自然是真的!”
梅傾酒懷疑地看了她一眼,隨即視線往屋裏轉了一圈,忽然落到擺在彩繪立櫃上的那個青花瓷瓶上。他佯作漫不經心地走過去,拎起花瓶來搖了搖,果然裏頭裝得滿實滿載,哐當作響。
“好啊——你個七夏!”他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拿了花瓶往她眼前一擺,“你行啊你,爺這麼貴的藥熬著讓你吃,你竟還倒了?”
眼看東窗事發,七夏也不隱瞞,擰著秀眉理直氣壯:“這藥太苦了,我不喝……”
“藥是調理身子的。”季子禾語重心長的跟她解釋,“你不喝藥,病遲遲難好,遭罪的不還是自己麼?”
“反正也是要好的……”她遲疑了一瞬,依舊堅持,“我慢慢等它好就是了。”
“你……”還沒見過這麼混的人,季子禾左右無法,隻得將碗推過去,好言哄道,“這藥真不苦的,等冷了才會苦,我保證。”
“我才不信你。”七夏連連後退,盯著那黑漆漆的草藥,眉頭緊鎖,“……我要蜜餞。”
“啊?”他聽得一頭霧水。
“小時候喝藥,我娘都會先給我吃蜜餞……”她搖搖頭,“沒有蜜餞我不喝藥。”
真是想不到她這般小孩子心性,季子禾也失了耐性把碗一端,站起身:“你別尋借口,快把藥喝了。”
瞧他步步逼近,七夏立馬提高警惕:“你、你別過來啊……我不喝的!”
這又跑又躲的,梅傾酒在旁看得直敲桌子,滿心無奈:“叫你喝個藥,又不是讓你去上吊,真不知是怕個什麼勁兒!”